南边就算是冬日里也是不大有雪的,如今看到这样厚厚的积雪,梅氏便不由想起了当初头回见到叶葵三人时的天来。
那一年下了好大的一场雪,冻得他们连门也不敢出。天象怪异,这事便也怪异。好端端的就从外头捡了三个孩子回来。最小的一个不过才四五岁,生得娇娇怯怯的,叫人一看便心中不忍。
又赶巧想要气一气自家那个婆婆,她便一力要让这几个孩子留了下来。再后来,最大的那个死了。她先是难过了一阵,可是回过神来却又不由暗自庆幸,这是老天爷为了他们好呢。
那个时候家里穷啊,那么多张嘴巴却没点收入,哪里够养活这一大家子人的?
小九那孩子死了后,家里的日子倒是真的渐渐开始好起来了。嚼用不愁,她便忍不住起了旁的心思。儿子一天天大了,可是文也不成武也不行,拖着只生下来便跛了的脚更是连地里的活计都困难了起来。她就将心思打到了自己的养女身上。养了这么多年,岂不是就该给自己做儿媳妇?
所以当最小的那孩子不见了的时候,小叶子要去寻人,她死也不让。婆婆一辈子糊涂张狂不饶人,可这一回说出的话却是再对没有了。她这么一走,谁知道还会不会回来?若是这就跑了,那该如何是好?她养了他们这么些年,难道就要都鸡飞蛋打了不成?
所以哪怕她不喜欢婆婆,不想要让她高兴,这一回也得如了她的意,将那孩子给锁起来才好。
可谁知,这事根本就没那么容易解决。
养了这么多年,她其实根本就一点也不了解那个孩子。打晕了自己去送饭的大女儿,悄悄地溜了。可是大雨连着下了多日,发了大水,庄稼田地都被毁了个彻底。那孩子也就没了影。
兴许早就死了,兴许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不论如何,这么多年来她却是再也不曾见过那两个孩子。
再后来,她抱着年幼的儿子蹲在泥泞的田埂上看烂在地里的草发傻的时候,来了两个寻人的男人。她盯着那两人看,却见他们径直朝着自家的瓦房走去。
那些个草糊的房子都早就被水给冲垮了,幸好他们家的瓦房崭新的又稳又固,虽然坏了些到底还能住人。
只见那两人进了门,她刚站起身就看到自家的大女儿急急跑出来喊她。
她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小叶子的家里人寻来了!
凤城的贵人,她只要想一想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差点就要有个千金小姐做儿媳妇了,可是转念一想到如今生死不明的小叶子,她便又忍不住露出苦涩的笑容来。
他们要个叫叶葵的姑娘,可是他们家里如今哪里还有这么个人?
她急得焦头烂额,却见自己的小女儿拿着不知何时从她那拿走的玉佩走到那两人面前,笑吟吟地说她就是叶葵。
春禧的年纪跟小叶子差不多,生得也是一副大家小姐养尊处优的模样,又仔细验过了玉佩,那两人似是信了。她只得将那些话又尽数都咽了下去。她那打小就心思多的小女儿偷偷将她拉到了一边去,说:“娘啊,我这也是没办法了。小叶子如今是生是死我们都不知,又上哪里去寻个人给他们?如今这样,倒是好歹糊弄他们一番先。”
她细细听着,连连点头,可心里却有酸涩之意渐渐漫了上来。
听了那些话,她便明白了。自己怕是要永远失去这个闺女了。她哪里是在为家里着想,她分明是贪图那些个不知在哪里摸不着看不着的富贵日子啊。早在那两人说出要找小叶子的时候,春禧就已经被凤城的荣华富贵给迷了眼了。
她多想拉着小女儿哭一场,说银子咱家也会有的。
可是眼前的水才退下去,地里也种不了东西,丁家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些家底也都一下子被水给冲了个精光,她哪里还有脸面同女儿夸口?何况那些个家底也都是小女儿想法子给挣的。
她越想便越觉得自己无话可说,本指望着当家的能想法子拦了女儿。可他本是个没什么聪明手段的莽汉子,家里又辈辈都是在地里刨食的,如今见了两个富贵人家的下人也完全说不上话了,哪里还指望得上。
她只能将那些实话都给吞到了肚子里,压得死死的,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给说了出来。只过了一日,闺女便跟着人走了。
她拿着那两人留下的一袋子银子,“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惹得年幼的儿子哇哇大哭。她疼啊,摔得疼,心也疼。凤城那地方,究竟有多好?叫她的闺女如此执迷?
小女儿同她本来不大亲近,可是到了如今这样的时候,她依旧只觉得自己身上被剐走了一块肉般疼得厉害。
她努力告诉自己,闺女这是去享福的,是去做大小姐的,可是心里还是怕得慌。
又过了段日子,这桃花村里遭灾的人太多了,大家都往外头跑,她咬咬牙跟当家的商量了一晚,便也决定走了。
如此晃晃荡荡的,一过就是一年多过去了。
大女儿嫁了,儿子在县学里念着书。公公死了,留下婆婆一个人自然是跟着他们家的。她也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是老三在凤城发达了,日日嚷着要北上看儿子去。她的耳朵都快听出了茧子,索性便决定上凤城来了。好歹……好歹也想法子看一看春禧那丫头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