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几次肃整别院上下之后,也没有什么闲杂人能被安插进来,将他的一举一动透露出去。
可这次的事却令他一筹莫展,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挣脱,才能逃离这种被虚无和恐惧笼罩的感觉。
“你怀疑有人借他向你行巫蛊之术?发生什么事了?”
“我……又梦见他了。”
那不是一个恐怖的梦,反而十分温馨。
梦里的他和另一个人坐在晋西书院的回廊下。
那人膝盖上放着食盒,食盒里装的是姑姑最拿手的藕盒,正低着头,小口地吃着东西,秀气的手指捻着藕盒,让人想去握一握。
他看得目不转睛,半晌,忍不住将目光从那双手上慢慢抬高。
下午柔和的阳光照在那人的侧脸上,将垂下的细碎鬓发和纤长的睫毛也蒙上一层迷人的金色,少年俊秀的脸上还有绒毛没有褪去,透着粉色,像是熟了八分的蜜桃。
有几道丑陋的疤痕将这片粉嫩割得七零八落。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抚上去:“还疼不疼?”
少年在他的触摸下僵住,慢慢抬眼看向他,眼中蒙着一层令人怜爱的雾气。
又是那双妖瞳!
柳重明在大汗淋漓中醒来,头疼欲裂。
想着那个梦境,他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步步向他靠近,要把他扯入一片可怕的未知中。
他无法退后,也不敢面对。
“石岩,我前几天去看过他一次,他身上的疑点比我想的还要多。”
白石岩静静听着,等着下文。
“我让人在床头放了水和粥、点心,他喝了一杯水,吃了半碗粥,茶杯上没有一点污渍,粥只吃了七八分,吃喝后都摆放妥当,”柳重明抬眼看着好友:“他的教养不是一个下奴能做得到的。”
白石岩心里紧了一下:“会是谁的人?”
柳重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继续说着:“他的呼吸声不重,比我想的还能忍耐,慌乱之下能很快冷静下来,绝对不是困在奇晟楼里没见过世面的人。我给他递茶的时候,他是这样接茶的。”
白石岩见他举起双手,四指并拢,中指指尖相对,拇指立起,不由悚然:“有品阶?!”
“何止有品阶,而且不低,”柳重明压抑着心中的惊诧恐惧:“他坐在椅子上时,刻意改变了习惯的姿势……但是细看能看得出来,那是宫中的坐姿。”
“宫中的……”白石岩惊道:“难道是皇……”
柳重明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不解地摇头。
“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就在这里,现在远不是最后定下人选的时候,咱们两家也都没有站队,不该对我们如此忌惮,就算安插人,几位王爷倒还可以理解。而且……”
他苦笑一下:“如果不是我多事,他不是被杜权打死,就是被潘赫弄死,哪还有命混到我身边?这样派人出来当细作,会不会太可笑了点?再说,朝中有品阶的人,有哪个是这么小的?又怎么可能落在奴籍里?”
白石岩也被这些矛盾搅得糊涂:“那你考虑的结果是什么?”
“没有结果。”柳重明无奈:“一切事都说不通。”
除了这些,他还有许多事没弄明白。那孩子肯承认在柴房和街上见过他,为什么再往前的事不肯开口了?
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事?
不过经过这样一番盘问,他倒真有点信了杜权的话——这孩子不会说谎,否则怎么会宁肯闭嘴不说话,也不知道随便编一个什么别的?
谁会派这样的人出来做卧底细作,傻子吗?
白石岩倒是先入为主,没对这种说法有什么质疑,给他出主意:“不是说他不会说谎吗?直接问他啊!就不喜欢你这样一肚子弯弯肠子的。”
柳重明无可救药地看着他:“肯开口倒也好啊,他像个哑巴一样,能问出什么?”
“啧啧,让人开口说话的法子,你柳二不是多得是?难不成还要我来教?”
“就他那身板,要是不留神折腾没命了,我上哪儿问去。”柳重明觉得今晚自己可能的确喝得有点多,否则怎么一提起这事就压不住脾气。
他有多长时间没遇到这么棘手的难题了。
“要不我来?”
“不要,”柳重明一口拒绝,也许是梦里跟那人太过亲密的样子,他不想让别人碰那孩子:“不急,反正他人在我手里,慢慢看看,我已经叫方无恙过来,去查查他的底细。”
“方无恙啊,啧啧……我还当这人已经溺死温柔乡了,”白石岩大笑着提醒他:“慢慢观察可以,但你可当心小怪物跑了,他在奇晟楼跑了可不止一次两次。”
“如果真是有人授意指使,他怎么舍得轻易跑。而且我没对他做什么,他跑了反倒会被扭送回奇晟楼,到时候更有得他受。你放心,我看他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干这种傻事,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话音未落,白石岩突然右手一扬,在不远的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
带着瓦片响声,有人沿着屋檐一路滚落下来,被柳重明条件反射地接在臂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