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远远看着。
心想,大人今晚应该是可以逃过一劫了。
“明天是腊八节,有几个相熟的夫人约我去白马寺,毕竟是难得的佛会,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呀?”
用膳的时候,丫环们按照往常惯例,远远退在门口守着,留出一些夫妻说私密话的空间。
琳琅夹了一片沾着蒜蓉的鸡丝到丈夫嘴边。
燕国公含笑享受了妻子的殷勤。
“嗯?在家才安分了几天,又想去玩了?”
“这不是玩,我是要去祈福的,为全家人祈福。”她瞪人,不满道,“你别老是用那种看纨绔的眼神看我,搞得人家好像整天不务正业似的。”
燕国公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粉透的腮肉,“岂敢,夫人功劳大着呢,为夫今早差点就要做了那昏庸的君王,从此不早朝。”
“呸,你管不住自己的自制力,干我何事?”琳琅斜眼看他,懒洋洋支着下巴,又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惆怅说,“天生丽质难自弃,人家也不想的。”
燕国公在想,要是夫人有尾巴,想必现在就招招摇摇晃荡起来了。
他一边说夫人是是是貌美如花,一边用干净的帕子擦她的脸,“遗憾的是,为夫不能陪着夫人去了。”
琳琅问为什么。
燕国公看了她,缓缓道,“为夫要去金卫营一趟。”
金卫营人数不足三百,却是个个悍勇无比。燕昭烈是隐姓埋名被扔进去的,他要在这种精英队伍中站稳脚跟,无疑是将脑袋拴在裤腰上。
燕国公正是得了他受伤的消息,才想着去一探究竟。
怎么说也是他的嫡子。
儿子出生的那会,正是硝烟弥漫的烽火乱纪,燕国公扶持新帝上位,不得不错过了他的成长,母亲难产而死,父亲又疏忽关心,导致今日的性格扭曲,做出欺辱主母的事情。
这事情的过错,燕国公觉得为人父要负很大一部分的责任。
妻子的表情沉默下来。
“我知道你怨他。”燕国公握住了她的手,语调放缓,“那是个混账东西,为夫不强求你原谅他,不过他毕竟是为夫的血脉,望夫人谅解。”
第二天清早,燕国公把妻子从睡梦中摇醒,催促着给她穿好了衣裳鞋袜,见人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还一脚踩他的脸,燕国公既好气又好笑,屈起手指往琳琅的脑门弹了一记。
“哎呀,好疼!”
小懒猪总算清醒了,睁着那杏仁似的眼眸愤怒瞪他。
燕国公抓住她控诉的手指,俯下腰身吻了吻被弾的地方,哄了一会儿,夫人才提着裙摆,高高兴兴上了上车。
看马车钻进巷陌里,燕国公回屋换了身便服,从马厩中牵了一匹黑色骏马出来,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去了扎营在郊外的金卫营。
“大人。”
有人早就在营外等候了,十分殷勤从燕国公手里接过缰绳,为他引路。
燕国公颔首,身姿挺拔,随着金卫营的监官去了一处帐篷。
监官撩开了帘子,很有眼色站在了外头。
“老头子?你怎么来了?”趴在矮榻上的燕昭烈正在把玩着手里的小巧袖箭,余光瞥见那道龙骧虎步的熟悉身影,顿时惊讶出声。
燕昭烈越过燕国公的肩膀,不自觉看了看他身后。
她没来。
“看你这么中气十足,一时半会是死不了了。”燕国公从宽袖中掏出一只玉瓷瓶,突然朝燕昭烈的方向掷去。
对方一伸手,把半空中飞旋的小东西抓着牢牢实实的。
燕国公眼里闪过满意的色彩,哪怕是受伤,这反应的能力也算是不错,日后去了更危险的战场,不至于被人摸到身边咔嚓脖子还不知道。
“今天可是腊八节,你不去陪你那头胭脂虎,反而千里迢迢来看她的仇人,你就不怕她闹得国公府鸡犬不宁?”燕昭烈拨弄着小玉瓶,说话有些玩味,还有一些藏得更深的意思。
燕国公只当儿子心怀愤懑,瞥了他一眼,“什么胭脂虎,你这口牙是不想要了?”
燕昭烈咧开一口白牙,闪亮极了,“我说父亲大人没怎么狠吧,好歹是你的儿子,屁股刚刚中箭,你还要拔我的牙?”
“你尽管口无遮拦试试。”燕国公丝毫不留情面。
燕昭烈翻了个白眼,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双潋滟凤眸弯起了起来,不怀好意地问,“老头子,问你一个问题啊。你既然对儿子下手都这么狠,万一你亲近的人背叛了你,你会怎么办啊?”
“遇到同样的问题,你会怎么做?”他老子反问。
帐外响着激昂刚烈的金戈之声,燕昭烈思索片刻,才说,“我会把人囚禁起来,对她做最恶劣的事情。”
“什么是最恶劣的事?”燕国公扫视着帐篷里边的刀剑摆设,随意走了几步。
燕昭烈瞬间联想到了把人摁在案台上的一幕,他不自在转过了脸,“反正,就是人所能想象最恶劣的事了。”他意识到自己被这个官场老油子牵着鼻子走,没好气地说,“我现在是问你!”
说完就被一枚小弹珠给敲了脑袋。
燕国公手里正拿着一个小红盒,里面码了十二头姿态各异的小宝猪,还有一头砸到他的脑门上。
“喂,我现在是伤员——”
燕昭烈见着那盒东西,底气不足嚷了一声。
“很贵的,别乱扔。”
燕国公闻言,手指夹起一头,嗖嗖嗖扔了过去,跟天女散花似的。
燕昭烈手忙脚乱接过,一阵忙活下来,裹在白布里的臀肉疼得更厉害了。
他将十三头小金猪爱心圈进怀里,冲着他老爹怨气冲天,“你到底是来探病的,还是来取我小命的?”
燕国公神情淡漠,“你说呢?”
燕昭烈哼了哼声,又说,“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万一你……”
“没有万一。”燕国公的声调一如既往的沉稳,几乎察觉不出起伏,“辜负为父信任的人,为父不会让他有万一的求生机会。”
室内静默了片刻。
“听过骨醉吗?”燕国公又说。
燕昭烈立即表现出不满,“别把我当小孩,我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不就是赞美一个美人,说她体态酥软如醉吗?”
燕国公平静地说,“这还是一种刑罚。把人的四肢绞碎,剪的,锤的,或者是直接折断的,都可以,只留躯干,装进一个酒缸里,再慢慢倒入美味的酒酿。”他嘴角隐约浮现一丝冷笑,带着某种渗人的血腥味,“让他的骨头、筋脉、血肉完美染上酒的醇香,酥软如醉。你看为父对他还是很仁慈的。”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燕昭烈喉咙一阵发紧。
“怎么,你发现有人背叛为父?”
燕国公转身问道,目光如淬了血的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