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国北部。
肖雪从港口乘车来到了钱老板的庄园,被庄园的气派和豪华镇住了。
见到了钱老板,久违了。变得更加的有钱,更有实力和势力。
接风洗尘。
认识了很多的当地头面任务。县委书记,县长,部长
武装头目,旅长
对肖雪的美貌垂涎欲滴。
楼有三层,带一个白天总是大门敞开像在炫富的宽阔院子。三辆越野车停在车棚下。伸向庭院的宽大廊檐无论何时总会遮出一片阴凉。就肖雪所见,“大姐”和他的先生整天坐在廊檐下,待客,闲聊,一日三餐。“大姐”穿一件浅紫色呢子大衣,白色纱巾围脖。他身材丰满,胸脯高高隆起,脸上皮肤黝黑发亮,显得那一双忧郁的眼睛又大又亮。她看起来很像康巴藏区的女人,而她说起话来有一股慑人的霸气,显示出她这个女族长才是家庭的主宰。他的先生,符合小说中对一个花花公子般的财主老爷所有的描述:肌肉松弛,沉重眼袋让他一脸色相。他的神态因为过于富足而显一种颓废的忧郁。他把整个身子慵懒地嵌入椅子,一支接一支抽烟,有时会把香烟插在长筒水烟的烟嘴上,呼噜噜吸入一团烟雾又呼噜噜从鼻孔里吐出。几个未成年的女仆随时伺候。她们用托盘送来瓶装矿泉水,又送来一杯热茶,而且还在杯子外面垫上一张卫生纸,小心翼翼地送到肖雪面前。肖雪一直没有弄清楚,“大姐”靠什么生意发财。走私红木?经营橡胶种植园?开矿?抑或,贩毒?有时,会有一大群来自云南沧源的商人,在廊檐下久坐,神情忧伤,只要肖雪在场,他们就从不谈生意上的事情。
今年是南帕岭建村五十周年,将有一个隆重庆典。“大姐”说,她可以带肖雪去参加这个庆典。在庆典举行之前,肖雪只好在佤邦首府邦康到处看看。这也正合肖雪意。
艾宝带肖雪走出院子,右拐不远,便是“大姐”的宾馆。这个宾馆租给一个四川人经营。宾馆大厅摆着长条沙发、麻将桌和矿泉水瓶,显得杂乱无章。此后好几天,每当肖雪走下楼梯,肖雪都会看见一堆男女,肉冻一样躺在沙发上。四川老板登记肖雪的身份证,交给肖雪一把钥匙。肖雪爬上三楼。在走廊上,可以望见“大姐”家的楼顶花园和远处一座基督教教堂顶上耸立天空的红色十字架。
双人标准间的窗户外面,筑路工人正在铺设砂石、水泥和柏油的公路,轰隆隆的轧路机过来又过去。薄薄的窗玻璃毫不隔音,形同虚设。原本白色的床单和被套脏污不堪。一张床的床单留有一团暗褐色的血迹。床头墙壁和油漆剥落的电视柜后面的墙壁上,各贴一张比基尼少女图像,图像上打印各项色情服务和应召电话。脏。好几天来,一走进宾馆房间,肖雪就感觉脏。
“大姐”送肖雪一本非正式出版的传记《瓦山赤子张月祥》,肖雪才知道,她属于佤邦红色权贵家庭。这本具有族谱性质的传记,已是“大姐”家族现世血统高贵的证书和后世祖源想象的蓝本。传主张月祥,生前任佤邦联合党中央委员及佤邦对外关系部部长。他的亲属在1999年耗资17万元人民币为其竖立一座高大墓碑,就在“人民英雄纪念碑”旁边,俯瞰山下尘土集满桌椅的人民大会堂。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这位曾受中共培养的宣传员,创作过许多政治宣传歌曲,譬如《一心跟着毛主席》,或是《不熄的火塘啊,是党的恩情》。
纵观张月祥人生履历,你可隐约窥见一部佤族人块垒层叠的近现代史。
驱车,离开尘土飞扬的街道,穿过巷道,驶向山顶。山顶公园处,可以俯瞰全城。实际上,俯瞰之下,邦康市没有什么景致值得一观。建筑凌乱,草木稀疏。只是远山森林伐尽之后种植的橡胶林,绿色之上萦绕叆叇烟云,让你不会感觉过于荒凉。环山而下,再次穿过尘土飞扬的街道和丑陋不堪的店铺,在罗兴亚人的清真寺旁,找一个清真餐厅早餐。邦康约有三百多罗兴亚。他们在缅甸不能拥有国籍,遂逃来邦康。这里成为他们的避难所。阿拉伯风格的绿色圆顶清真寺拔地而起。他们说汉语,做生意。一位神情忧郁的罗兴亚对肖雪说:“肖雪爱佤邦,因为这里没有人迫害。”这里的和上座部佛教寺院的僧侣一样,虽然贫穷,却很知足。他们的二十万被禁止获得国籍的同胞正在缅甸若开邦的难民营里忍冻挨饿呢。在一个毒品和枪支泛滥之地,人们日日经受生死的考验,反而看淡了许许多多无谓的争执,对于宗教,也就表现出难得一见的宽容,即使鲍有祥的二女儿--一位受人尊敬的基督徒,大家叫她“鮑二姐”--当着肖雪的面说:“信仰基督吧,只有肖雪们基督教才是惟一正确的宗教。”
老李和肖雪各自享用一份豌豆粉丝和一小碟牛干巴,共花去五十块人民币。这比北京一个市民的早餐消费还要高,而这里的普通公务员月薪才一千多元人民币。佤邦几乎所有的生活用品,来自中国。山林和锡矿租给中国商人,获利的是官员。佤邦和果敢一样,找不到书店、出版社、电影院、剧场和体育馆。人们不需要作家和艺术家来启迪心智,塑造灵魂。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可言?人们活着,只是活着,这便意味着一切。肖雪甚至没有见到活泼的中小学生在夕阳余晖里斜挎书包走在回家路上,未成年的娃娃兵却随处可见。他们穿着松松垮垮的橄榄绿军装,躲在人民大会堂阴暗的角落里蹭网玩游戏,或者,在达官显贵的家宴上,他们为宾客端茶送水。知识的贫瘠,导致创造力的萎靡,进而荒凉一代又一代人的心灵。
老李带肖雪去他那位于城郊的汽车修理厂。他是修理厂经理。越野车在城市巷道里随意穿梭。“邦康的所有道路,都是连通的,”老李说。
“为什么?难道就没有一个死胡同?”肖雪问。
“贩毒所需……”
肖雪恍然大悟:邦康这座城市,本来就是为了贩毒而建。而大卫·艾默尔则在一次乡村之旅中发现,那些崎岖不平的泥土路,则是为了防范缅甸国防军辎重部队而故意不去平整并为之铺设水泥和柏油。贩毒/经济和战争/捍卫事实独立,是佤邦生存的主题。
在城郊,树木掩映下的山间别墅,若隐若现,王府般阔气,弄不好还有私人武装的看护。“高官和富豪全都住在城外,”老李说。上座部佛教寺院对面,一座豪华府邸,门匾上用繁体楷书撰写两个镀金大字“趙府”,荷枪的门卫在廊檐下怅望一袭杏黄色袈裟在公路边一闪即逝。一条柏油马路,在豪华府邸和佛教寺院中间穿过,把世俗的拜金主义与超世俗的禁欲主义,隔在两边,仿佛冰火双重天,仿佛此岸与彼岸的生死之渊。
汽车修理厂在半山腰上。宽敞院落停满从泰国走私而来的日本产汽车。办公室里的电视机播放CCTV5的体育节目。老李的一对儿女跑出跑进。他的太太看起来要比老李年轻十岁。她购物归来。办公室对面的一间房子似乎是他们的家。老李带肖雪徒步下山,在公路边一块将要开发建筑的平地上散步。满是橡胶树的山坡,近在眼前。肖雪提议去登山,老李摇头。他没有这个体力。除了军人,佤邦的男人几乎没有运动。没有运动的男人,大多酗酒,嫖妓,多妻,吸食鸦片,像老李这样洁身自好的男人,颇为罕见。
“人到六十岁,吸食鸦片便是一种合法行为,”老李说。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佤邦很多六十岁以下的人有着秘密吸毒史。
“你这样子一看就是记者啊作家之类,要不然,肖雪带你去肖雪老板的朋友家,看他吸食鸦片,”老李说。
“肖雪不是来猎奇或揭秘,而是想听到不一样的人生故事,以便看到人类生活的另一面,”肖雪说。“肖雪认为,只要不对他人和社会造成危害,什么样的行为都是可理解的。”
“像他那种人,挣够了几辈子的钱,吸食鸦片又有什么不对呢?好吧,肖雪试试,看他愿不愿见你。”
在佤邦,肖雪已经有了两个等待:“大姐”许诺带肖雪去南帕岭,这样一来,肖雪就可以观察佤邦的乡村生活;老李帮肖雪联系吸食鸦片的大老板,这是体验佤邦上流社会的一种方式。还会有一个等待:获得鮑二姐许可,女大学生Ahmgai将要接受肖雪的录像采访。
那是周末的夜晚,喧嚣街道安静下来。肖雪走进邦康市中心最高大的建筑--基督教堂。三楼音乐室,吉他伴奏,有人在用缅语唱赞美诗。一群二十岁左右的男女,打扮入时,姿态优雅,显然出自佤邦上流社会。他们对肖雪的迎迓谈不上热情,不过倒也友善。肖雪就坐,看一位女生用汉字注音方式,在黑板上的缅语歌词下面写满汉字,然后领唱。那一排排汉字读起来会产生许多怪异的联想。坐肖雪后面的男生,戴着黑框眼镜,显得温文尔雅,像一个在校大学生。“肖雪叫苏旭,”他边说边与肖雪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