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觉得有什么区别。无论是使者还是贵族老爷,他们都各自有古怪的想法。前些天通往平民区的通道关闭了,人们吵嚷着叛乱分子和刺客之类的话题,宵禁也提前了半小时。结果还不是该干嘛干嘛?在塔尔蒙看来,若是哪天治安官真的下决心清理街道,那他们最好到平民区最外层的难民棚屋街去。只要每家捉出来一个人杀掉,那么圣卡洛斯的恶魔就会少上一半了。
半小时前的事情——仓库的屋檐很长,他站在干燥的拱顶下,目睹恶魔猎手的队伍冒雨向着城门的方向疾驰。沿路百姓纷纷探头张望,他们交头接耳的模样仿佛找到了米粒的蚂蚁互相碰击触角。红墙的大门打开时,雾气涌进来,人们又争相关闭窗户,把脸挤在水迹斑斑的玻璃上,努力向外瞪眼睛。他们从没这么看过我。一个守卫器械仓库的骑士有什么好看的?他又没将仓库背在背上。
塔尔蒙重重关上惨叫着的铁门,抽出锁链将把手串在一起。他没锁死,因为东西还没发完。到休息室喝口水的功夫,下一波满腹牢骚的巡逻骑士就赶来取他们的新装备。使者的命令只有几个字,而我一句解释的话要说几十遍。这些大人物到底什么时候能滚蛋?
杯子里没有一滴水。塔尔蒙只好求助于水壶,他给自己倒满开水,溢出来的部分浇在手背上。刺痛险些令他将杯子丢出去。无名的怒火在心中攒动,塔尔蒙咒骂着扭头寻找水池,却看到一个**的人影正抽出仓库的锁链。
“给我一边去。”他一边吼,一边用没烫伤的手抄起长矛,怒气冲冲地撞开休息室的木板门。“住手!你是哪个队的新人?不懂规矩就别乱动——”塔尔蒙的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仓库前的人转过身,露出一张骷髅似的人脸。他的眼睛凹陷得看不清,嘴唇只剩一张皮,高高的颧骨和鼻梁仿佛要刺破皮肤。
这饿死鬼般的模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巡逻骑兵。“你是谁?”塔尔蒙警惕地喝问。
人影忽然朝前一倒。
一阵冰凉的触感覆盖了火辣辣的烫伤,他感到浑身都冷却了下来。雨还没停,这个念头划过脑海。他听见转轴刺耳的摩擦跟人们议论的絮语,但什么都无法看见。塔尔蒙发现自己眼前的漆黑是一团干枯的头发。发生了什么?他感觉自己松开手,长矛掉在地上。
干瘦的人影退入台阶下的雨幕里,却比原来清晰多了。他手里拿着一串铁链、一根撬棍,以及一把屠夫用的砍刀。一块块肌肉正逐渐自皮肤下鼓起,直至将他恢复成一个正常体格的成年男性。
他没倒下,而是冲到我眼前。塔尔蒙意识到。但他弄不明白这家伙怎么过来的。他无法思考了。巨量的鲜血和碎骨头从锐器撕裂的开口流淌出去,内脏和皮膜随之下坠。有人看到吗?巡逻骑士怎么还没来?
“恶魔。”他最后听见自己喉咙里回荡的警告,以及积水被重物排开的哗啦声响。
……
红墙塔楼里的阿加莎被嘈杂惊醒,火灾和刺客的消息不住往她耳朵里钻。她跳下床,趴上窗户,看到暴雨浇在灰烬和焦木的废墟里。“反击?”她自言自语。“这帮人疯了?”
任谁都清楚,叛军在白之使抵达圣卡洛斯后已经成了一盘散沙,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逃走。阿加莎无法想象反叛军中会有敢直面空境的勇者。“还是恶魔结社在煽风点火?”恶魔猎手也出动了,他们应该焦急。
不论是哪种情况,红墙都不再是安全的庇护所。侦探小姐匆匆穿戴整齐,冒着雨钻进马车。圣卡洛斯的马车就是普通的马车,路面又湿又滑,颠簸也令人十分不快。等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她觉得自己的伤势都加重了。
迎接她的是圣堂的烛光。“你比约定时间来得更早一些,波洛小姐。”神父说。
马车停在一间教堂门前。车夫将马赶进草棚,而后脱下皮装,换上十字骑士的铠甲。侦探小姐正在抖外袍上的水珠,她向他礼貌地道谢。“也没提前多久。”她回答。“天气真糟糕,马蹄都在水坑里打滑。幸好我坐车来,否则非得在路上摔断腿不可。诸神保佑。我总算完整无缺地见到了我的朋友。”她走进神父布道的礼厅,坐在长椅的第一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