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十一月下旬，十多天之后，冀州，邺城。</p>
曹操于去年拿下邺城，便把自己的司空府邸搬到了冀州来，在陈都只留下少许官员看管着刘协，整个朝廷都几乎搬往北方。</p>
自从北方的政令就出自邺城。</p>
历史上他完成这个进度是在建安九年，原本时空现在他都已经屯兵乌林，下个月要被人家火烧赤壁了。</p>
但如今他才刚把邺城拿下，并且开始横扫北方，这也意味着他比历史上这个时间节点要慢了至少四年，而且还不一定能够有历史上那么顺利。</p>
因为历史上他能够安稳北上平灭袁尚、袁熙，然后一路杀奔柳城白狼山，突袭蹋顿的前提条件在于，北方他已经没什么敌人。</p>
当时袁氏势力就只剩下与袁家交好的三郡乌桓，高干已经在前一年被他消灭，关中虽然还没安宁，可韩遂马腾内部不和，南方刘表和孙权也在交战，没有人能威胁到他。</p>
所以原本时空的建安十二年时，曹操可以大摇大摆地领兵北上跑到辽东去，甚至还敢于突袭白狼山，奔袭千里，阵斩蹋顿，彻底将北方的边患剪除。</p>
而现在呢？</p>
南方虽然内乱，可内乱的主角不是刘表和孙权。而是刘备、刘琦、沉晨这些人，顶多再加一个虎视眈眈的孙权。</p>
但曹操不认为孙权会是刘备沉晨他们的对手。</p>
因此一旦刘备刘琦沉晨他们得到荆州，曹操恐怕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p>
到时候别说亲领大军去消灭蹋顿，就连要不要去幽州西部，攻打袁尚袁熙二人，恐怕都得考虑考虑了。</p>
所以现在的曹操确实一直在关注南方的事情。</p>
包括如今袁谭逃亡渤海，曹操也只是派了大将夏侯渊、于禁、徐晃、张辽以及由曹纯统领，新组建的精锐骑军虎豹骑前往。</p>
他自己本人则一直在邺城。</p>
今日邺城的天空灰蒙蒙的，虽然没有下雪，可就像去年冬天一样，阴雨连绵，空气里的水分比往年潮湿许多，夜晚温度也保持在零下几度，落下来的雨第二天甚至能结成冰。</p>
当冰冷的晚风徐徐吹入厅堂，廊外屋檐下的风铃随风摇摆，叮叮当当响动的时候。曹操坐在邺城司空府邸，后院雅筑内小厅的桌桉边，认真地批阅这各地传来的文书，对全国各地最新传上来的公文做出批示。</p>
这里面有一些重要批示需要派人去送给前线的夏侯渊于禁等人，有一些要送往全国各地的诸侯外交文书，还有一些则是传达给镇守陈都、颍川、汝南等边境将领的一些军事命令。</p>
现在曹操的主要精力确实都放在北方，不止是抢地盘，还有守地盘。</p>
除了比较重要的各地军事、外交、粮草等情况以外，大大小小的民生、政务、治安等等琐事都落在他肩上。</p>
以往这些事情是不需要他来操心的，荀或会帮他做好。</p>
但这半年来，他只想每天处理政务。</p>
只要能够不让自己闲着，就算是多看几份公文，也比一个人呆着什么事都不做要强得多。</p>
所以曹操经常会让人尚送到司空府来，哪怕荀或已经做过批示了的文件，他也往往会批示第二次，甚至好几次。</p>
不是为了抢荀或的权力。</p>
而是......</p>
“仓舒......”</p>
曹操批着批着，忽然将手中的毛笔扔在了桌桉上，伏在桉间悲恸大哭了起来。</p>
半年前，曹操最爱的儿子曹冲病逝了。</p>
而且那个时候还正是曹操领兵在外作战的时候，他甚至连自己儿子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p>
得知曹冲的死讯，当时已经几乎将袁谭消灭的曹操忙不迭罢兵回来，可终究于事无补，匆忙回来，只能看到曹冲冰冷的尸体。</p>
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成为了他人生当中仅次于宛城害死曹昂之后的遗憾。</p>
为此曹操这半年来每日茶饭不思，泪流满面，不得已只能埋头政务以此麻痹自己，可每每深夜回想起爱子面容，便是哭得湿润了枕头。</p>
现在又想起了曹冲，曹操眼泪便止不住地流。</p>
恸哭了一会儿。</p>
有一名晚间受卞夫人嘱托，来送一碗热鸡汤的奴仆走到了厅外。</p>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曹操抬起头，骤然看到了奴仆，那奴仆似乎从未见过曹操如此脆弱的一面，略微有些吃惊地正看着他。</p>
此时的曹操是一张怎样的脸？</p>
他穿着厚实的丝绸羽绒黑缎长袍，外面披着一件灰色狐裘大衣，头发散乱，脸上充满了沧桑与痛苦，鼻涕和眼泪湖满了面颊，胸口和右手手臂都被涕泪打湿。</p>
“司.....司空。”</p>
奴仆忙不迭低下头高举着手中的托盘，正准备说是卞夫人派他来送鸡汤的。</p>
结果下一秒曹操怒喝道：“来人！”</p>
“司空！”</p>
门外左右卫士进来。</p>
“拖出去杖毙！”</p>
“啊？”</p>
奴仆当时就傻眼了，连忙跪下磕头如捣蒜道：“司空饶命，司空饶命！”</p>
但卫士们可不管这些，将奴仆拖走，很快外面传来惨叫声。</p>
找借口随意杖杀了一人，曹操心情就舒畅了许多。</p>
他拿出一块丝绢，将脸上的鼻涕泪水擦了擦，又稍微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p>
“嗯？”</p>
曹操在整理发鬓的时候注意到，自己的头发竟然已经黑灰相间，白发丛生，不由得感慨万千。</p>
自己，也已经老了啊。</p>
“父亲！”</p>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又响起了一个恭敬的声音。</p>
曹操迅速把头发扎好，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用一种无比威严的声音说道：“进来。”</p>
门口就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p>
这人大概二十岁上下，身材修长很有仪表，与年轻时候的曹操有几分相似，他正是曹操的次子曹丕。</p>
“父亲。”</p>
曹丕走进来目不斜视，鸡汤还放在地上，他却看也不看一眼，认认真真地进来向曹操拱手行礼。</p>
曹操看着他冷冷说道：“何事？”</p>
曹丕恭恭敬敬地说道：“刚才有份前线的文书送到了府邸，刚好孩儿正在与陈长史谈论经义，想着天色已晚，陈长史马上就要下值，我就帮他给父亲送来了。”</p>
说着他双手举着那份文书，一路走到了曹操桌桉前，将文书放在了桌桉上。</p>
曹操瞥了他，而是沉声说道：“你既与陈群谈论经义，不知是何经义啊？”</p>
曹丕略微一愣，又反应奇快地说道：“谈的论语，陈长史一直在写《论语义说》，他说学而不愠之言，便是因学在自己，用由天命，学成而人不知，不得其用，天命也，君子何愠之有，故曰不愠。”</p>
“嗯，甚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