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俊岭原本喝了酒,头有点晕晕乎乎的,听了黑社会龙头老大的恭维,一时竟云里雾里了,正摸不着头脑间,猛听年轻的刀疤吼了句,“修理这狗日的。”话未落,便跟瓦刀脸操起饭店的椅子呼啸而来。他赶紧往起一站,左胳膊便挨了重重的一击。
“反啦”他们的老大,布满老茧的手“啪——”地在桌上一声响,转盘玻璃碎成了好几块。正要火拼的人都住了手,许俊岭见他们老大不是来打架的,就敬过一支烟说,“大哥,今天实在事出突然,有冒犯处还请见谅,改天我设饭局,给弟兄们赔个不是吧!”
“这么说吧,站上的人啥成色你兄弟也知道。”老大点上烟说,“我也知道你的码头停了多少船,黑道白道你老弟都有两刷子。可这红鱼岭地界嘛,有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今天这事你没干好,他挨揍活该,可站上丢不起这人。”
“你说吧。”
“二虎相斗,必有一伤。这样吧,咱长话短说,一是你离开红鱼岭地界,具体条件可以提。二是火拼,后果你肯定知道。”他们的老大谈不上愤怒,但绝没有高兴地说,“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给个话儿。”回头又对两个喽哕,“他妈的,还不走。”
三个地头蛇走出狼藉的八八八鸿运酒楼后,许俊岭望着摆动的软塑胶条长长地出了口气。老板战战兢兢地过来,捡起被砸断的椅子腿朝二楼喊了声,“她姨,跟娃下来啦,土匪走了。”
“砸烂的东西算我的。”许俊岭掏出三百元往桌上一撂,回头发现翠翠抱着孩子下楼了。那孩子的眉脸像他,连神态都像他呢。妈的,刚才要是火拼,他被打死了,还有这个孩子接班哩。想到这一节上,许俊岭从地上拣起燕雀疙瘩递过去说,“哥哥大给你,拿着。”孩子不及伸手,翠翠的脸仿佛偷人似地红了,红到了脖子根上。
看看大厅的表,已经十一点多了。
“这会儿是吃饭的时候了。”许俊岭朝服务生喊道,“来盘油炸羊肉串,洛南豆腐干,红烧里脊和清炖鲑鱼。主食嘛——,婶,你说。”
“米饭吧。”
“米饭三碗。”许俊岭又朝服务生补了个酸辣肚丝汤。泥岗沟里的两个大人一个娃,热热火火吃了顿滋润饭,许俊岭背起孩子进了翠翠母子租的房里。房东是个二奶,一人守着四间三层小洋楼,男人十天半月来不了一回,日子全打发在经营小洋楼和院里的花木上。她跟翠翠像亲姊妹似的,他们进院时,她正在替翠翠喂养柴房里的引魂鸡。看到跟翠翠母子的亲热劲,竞有些忘情地痴痴盯着许俊岭。
“你往后咋过”许俊岭不知怎么有些伤情地问她,“我要走了。”
“我就守在这儿,看他把我孤儿寡母能咋。”翠翠从床下取出一条裤带,上面全挽了疙瘩,“我这绳上一个疙瘩,红鱼岭就死了一个人。这二年多,你俊岭送了多少死人,数目全在上面。”
“往后。瓦刀脸保证找不了你的麻烦。”
许俊岭浑身酸瘫得厉害,也因孩子血缘关系的尴尬,便回到住处,和着衣服睡下了。
第二天半早晌,许俊岭被燕子吵醒了,下了龙须面吃后精神恢复了许多。算算三十多万的积累,他有些按捺不住地激动。按照江湖规则,他选择离开红鱼岭,到外面去实现梦想。主意拿定后,他去雪菲的墓前转了一回。山里最无忧的是草了,只要有水份,它就会蓬蓬勃勃地长起来。雪菲的坟头无人四时打祭,上面的枯草像玉米秸似地兀立着。新春的绿意已经蔓延开来。
“我要走了。”对着荒冢说了声,他转身上了韩军伟庄子。要走了,他怕谁。韩军伟家里没人,院场也空荡荡地隐在树木的浓荫里。睹物思人,往日的情形一幕幕地铺展开来,浩奇就半躺在垌前斜着长出去的榆树上,轮胎漏气似地吃吃吃笑着。许俊岭知道欠他的人情,临死前没有用金米换个野鸡给他。
准备上韩军伟矿洞去时,许俊岭临时取消了这一告别项目,矿洞里的冤魂太多,他恐怕一不小心,被掉下的石头捂治了。转身下山时,百忍叔、老赵、老石他们,就仿佛站在洞口喊,“胆小鬼,上来侃呀。赚够了钱啦,就甩下我们走啊!”
怎么不走,不走能行吗。不走就有可能成为你们中的一员呢。许俊岭在心里叽咕着往山下赶,一对白蛾子又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不前不后,不高不低地绕他飞着。难道,雪菲的冤魂还真没有散吗。他站在“之”字道的转弯处说,“雪菲,你要真的想离开红鱼岭,就飞进我的掌心来,我带你走。”不知是真是假,一只白蛾子果真落在他的头上。他心里一急,挥手往头上一拍,白蛾掉在地上死了。回头,另一只也无影无踪了。
( 乡艳连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