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夏彦说:“一起去觐见神明大人,希望我们这些不争气的子民们没让祂等待太久。”</p>
沿着斜向下的道路往里走,真让人感觉走在古墓里。</p>
头顶的氙灯把水银般的光点打在神道两侧,每隔十几米就是一个烛台。能想象在千年之前当这些烛台里都燃着火,把这条笔直的深不见底的朝觐之路点亮。而此时,这些烛台里的灯油当然都风干了,神道漆黑一片。</p>
路诤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点光亮被隔绝在远处,那里是人世间,而他们这伙人已经踏入神明的领地了。</p>
神道两边矗立着石质的人形雕像,有人带着羽冠,也有人手持长矛,面孔都一模一样,让人想起秦始皇陵里的兵马俑。</p>
“真像是古墓。”有人忍不住说话,看来大家还是心意相通的。</p>
茂木说:“我们走在一条通往神殿的路,但路却是斜向下的,这确实类似墓葬的结构。你看道路两边站着手持经文的雕像,经文象征正法,这可不是陪葬的奴隶武士可以有的,那些雕像无疑类似神官。因此,就算这里是墓,也是埋葬神的墓。”</p>
“神的墓,嘿,听起来不像是会闹鬼的地方。”有人开玩笑。</p>
“那是什么?”有人忽然喊,语气惊疑不安。</p>
氙灯往上照亮了头顶,蓝黑色的拳头大小的圆球层层叠叠累在一起,像一串串干瘪的葡萄。</p>
“这里也有!”</p>
“还有这里!”</p>
更多的光亮往四周照射,在神道两侧、雕像的后面、穹顶,都能找到这种葡萄般的东西。但这些显然不是葡萄,有人凑过去仔细观察。</p>
“好像是某种虫卵,但它们都风干了,没关系,不用担心。”</p>
“用火烧掉吧?”有人提议。</p>
夏彦摇了摇头:“不!节省氧气!而且在这种封闭的地方贸然使用火系技能,容易伤到我们自己,如果高温造成建筑的坍塌,麻烦就更大了。”</p>
路诤咽了咽唾沫,作为一条没用的阿宅,他的密集恐惧症要犯了。而且他已经担心起来,因为以他的经验,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p>
每个人的心底都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他们的脚步加快了,可能是希望快点远离那些虫卵,即使这些虫卵已经在成百上千年的时光里干枯死亡。</p>
神道的尽头是一面巨墙,氙灯灯光照上去,看到一个造型相当夸张的女神。他们之所以觉得那是个女人,主要是因为腰臀比相当夸张。她的眼睛用两颗巨大的红色宝石装饰,但腿部则是青绿色的藤蔓,一个上身夸张,下身则是植物的古怪女神。</p>
“是她,是雅玛伽库女神。”</p>
路诤抬头看这幅巨大的墙壁,还有上面的女神浮刻,忽然想起了总裁讲过的一个故事。</p>
总裁说,非洲大陆流传很久,有一位可能是人类历史所知的最古老的女神,索波娜。传说索波娜曾诅咒过一个部落,部落的因此人染上一种怪病,他们头昏欲裂,七窍流血。恐惧中的人们聚集起来,以血腥的仪式向神明祈求宽恕。</p>
但索波娜并没有怜悯他们,祭祀之后的第二天,所有人的脸上都长出了充满脓液的水痘,每一寸皮肤都在溃烂,痛苦难以忍受。但这种痛苦只持续了两天,那之后,每个人都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p>
侥幸幸存的人逃出部落,但也只是把这种诅咒向更远的地方传播。这种诅咒随着人类的逃亡而扩散到了整个大陆,最后导致了整片大陆的文明的灭亡。在文明的废墟中,只留下一具具长满水痘的尸体。</p>
这个诅咒,叫做天花。</p>
索波娜,就是天花之神的意思。</p>
天花之神在摧毁了非洲大陆的文明之后,向地中海对岸发起进攻,让伟大的古罗马衰落。她沿着古丝绸之路向东方继续挺进,一路覆灭新月沃地上的古国,《启示录》中骑白马的骑士就象征了这种恐惧。最后神力直抵千里之外的明朝,借着女真人的手击溃了这个国家。</p>
很多年之后,天花之神更是肆虐南美,随着西班牙殖民者登陆羽蛇神庇护的土地,和疟疾、霍乱一道,夺去几千万人的灵魂,再次覆灭古老的文明,就如同她诞生之初把非洲大陆的文明连根拔起。</p>
直到现在,这尊以猴子的头骨、人类的毛发和指甲组成的神像,依然矗立在世界卫生组织的办公楼里,象征着人类记忆深处最古老的恐惧和诅咒之一。</p>
不知道为什么,路诤看着玛雅伽库族女神的形象,就忽然想起了索波娜女神,可能是因为造型同样既神圣又邪祟,仿佛能看出玛雅伽库族在雕刻祂的形象时,同时怀着的那种崇拜又恐惧的心情。</p>
茂木从下到上又从上到下看了这座巨墙上的雕刻,忍不住赞叹:“真是宏伟!雅玛伽库族先辈曾经修建了如此宏伟的建筑供奉神的灵魂,千年之后,终于有人要再次朝觐了。”</p>
他上前一步,手掌按在墙上,微微发力,想要把墙给推开,不知何处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齿轮重新转动。</p>
路诤心里忽然一跳,他意识到了某种危险。他抱住脑袋,本能地趴倒在地:“小心!”</p>
但来不及了,神道两侧的隔板已经打开,密集的箭簇伴随着“砰砰”声,从四面八方连续不断的攒射。不断有箭簇射进墙板折断的声音,伴随着人类和精灵的惨叫。</p>
不知过了多久,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恐惧中的时间总是显得过于漫长。路诤感到地面震动起来,把整个建筑似乎都震得摇晃,四周藏在建筑后面的机械系统在振动中失效,像是积木搭成的城堡被暴力破坏。</p>
疯子!路诤心里暗骂,不知是哪个训练家使用了“地震”,在这种封闭空间使用地震,也不怕把石头建筑整个震塌。</p>
冷静下来以后,能闻到铁锈味中混合着血腥气。路诤抬起头来,看到四周的惨状,有被箭簇射倒的精灵,还有人类的尸体。血像水泉那样从尸体下面流出来,在地面汇集成一片溪流,在黑暗中浓得像漆。</p>
路诤在倒下的人中找到一个人,木村伯太,那个寡言少语的中年男人。在这种突然袭击中,精灵会本能的保护自己的训练家,而他们这些缺乏保护的普通人是最容易死的。</p>
不知道为什么,路诤忽然感到心里焦躁起来。</p>
他弯着腰,小跑到他跟前,低头看着这个血泊中的男人,箭矢射入他身体各处,在背部和腰腹都有。箭伤很深,最致命的那处在后腰,伤到了肾脏。</p>
路诤捡起一支箭簇,在箭头位置摸到了厚厚一层铁锈,他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没救了。</p>
木村伯太嘴巴张开,嘴唇轻轻翕动。</p>
路诤感觉他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低下头去,把耳朵靠近他的嘴边,但只听到吸气声。木村伯太已经说不好出话来了,人在极度的痛苦中就是这样的,不过好在这痛苦不会持续太久。</p>
木村伯太艰难地用手指轻轻敲击自己的手腕,路诤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了:“手环么,你想让我把手环带给你儿子?”</p>
他眨了眨眼睛,像是在点头。片刻之后,他的瞳孔放大,终于从痛苦中解脱了。</p>
路诤想起了不久前死于巨蔓藤袭击的那个人,连什么遗言都没有留下。他还想起了木村伯太的儿子,想象那个小孩子坐在田埂上看着夕阳坠落样子,那张脸和杉原吉小时候的样子慢慢重合了。</p>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联想到那些画面,也许是因为这里是杉原野的记忆世界,现在他借用了杉原野的身体行动,而杉原野的情绪不由自主的影响了他。</p>
路诤感觉自己的胸口发热,像吃了什么辣的东西,要不断的深呼吸才能缓解这种燥热。</p>
他不知道自己该为这个死去的男人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于是他只好低下头,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p>
呼吸声里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是龟壳被烤得裂开发出的声音。</p>
“虫之预感”这个技能在不断的示警。路诤猛地抬头,看着被人类的鲜血浸润过的墙角处,血漫过的地方,那些干瘪的葡萄般的东西在晃动。</p>
“他妈的!虫子!虫子活过来了!”</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