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走的路却和宋之问恰恰相反。</p>
他想用一次功成名就，配小先生之名，从而做到德配其位，问心无愧。</p>
如此这般，他便能斩断身上的诸多枷锁，跃升五境。</p>
所以陈守仁很懂宋之问。</p>
他们两个同样都想通过这一战，完成自己的问心之路。只是两人不同的是，一个想赢，一个想输。</p>
对于陈守仁来说，他的山上，与宋之问恰恰相反。</p>
陈守仁的山上，就在这尘世当中。</p>
所以夜深人静的时候，陈守仁总会想，宋之问不像是个儒生，更像是个修道士。</p>
宋之问想杀他是真的，因为杀了他，不管这一战的胜负如何，他都会输得很彻底。</p>
可宋之问错失了杀他的最好时机。</p>
陈守仁赴汜水之会，便是给他那个机会。</p>
因为机会是平等的，他想杀陈守仁，输得彻底，陈守仁也想杀了他，赢得干脆。</p>
所以到最后，张宴成了这场战争最大的变数。</p>
宋军从张宴到来之后的改变，陈守仁都看在眼里。</p>
张宴来之前，宋军也干过烧杀掳掠的缺德事，可那时候宋之问没有袖手旁观，反而是及时干预，制止了事态的进一步发展。</p>
可张宴来之后，宋军的种种作为，异常残忍。</p>
如铁城的屠杀。</p>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如今宋军的指挥权，已经有相当大一部分，不在宋之问身上了。</p>
此前即便是宋军将领里，有诸多声音暗地里对宋之问不满，认为他德不配位，如此年纪，根本难当大任。可碍于宋王君子启对他的信任，以及宋军将领里路云山、杨承等人对他的支持，那些人明面上也不敢多说什么。</p>
宋之问很清楚这一点。</p>
所以在那些人纵容手下兵士干出烧杀抢掠这等恶行时，宋之问只是制止了这种行为，并没有大动干戈，摆置这种恶行背后真正的主谋。</p>
眼下不同了。</p>
张宴的到来，将分割军权一事摆到了台面上。那些暗地里对宋之问不满的宋军将领自然乐得两人明争暗斗，而且风向一致地都偏向了张宴那方。</p>
张宴夺权夺得很顺利。</p>
可大概这位宋军的督军按察使到死都不会明白，他以为宋之问已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了，任他牵制。实际上，他才是宋之问手里的棋子。</p>
军权不被夺走，如何输得一塌糊涂？</p>
只是以宋之问的心性，又绝不会坐视宋军一败涂地，伤亡惨重。</p>
“儒剑啊儒剑，想必你此刻的内心，正饱受煎熬吧。”陈守仁透过迷蒙的月色，看向宋军绵延在汜水河那方的阵营，轻声说道。</p>
月光凄凉，寒风吹尽远天的乌云。</p>
陈守仁知道，宋军即将开始的第十次攻城，就是两军最后一轮较量，也是他和宋之问在这片战场上的最后一次交锋。</p>
此战之后，胜负便将成为史书上的一个定数。</p>
功败垂成和功成名就之间，只有一线之隔。</p>
长夜漫漫。</p>
宋军阵营。</p>
深夜会晤之后，众将领连带那位趾高气昂的督军按察使都已经离去。</p>
宋之问挑灯按剑，在几案上展平信纸，亲手研墨。</p>
烛火轻轻摇曳，这位青年将领神色疲倦，将手中狼毫蘸饱了浓墨，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下笔。</p>
“余姑娘亲启。”</p>
“郑宋之战，已经接近尾声。就在方才，军事会议中，张宴拿出了一瓮深渊黑火。这东西余姑娘应该知晓，威力恐怖。张宴想要用它来敲开汜水关城门。我想，如果不出意外，我与小先生的最后一战，汜水关将沦为人间炼狱。”</p>
“睢阳城那边传来消息，因为汜水关久攻不下，君上已经对我起了嫌隙。家主责令我务必在张宴抵达汜水关之前，结束战争。只有这样，我才能赢回君上对我的信任。可我没能做到。我在想，或许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坏事。”</p>
“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日子。或许这样说你会觉得矫情，可睢阳城对我来说，的确只是一个巨大的枷锁。我被困在其中，无法挣脱。这些天，我不止一次在想，或许这场战争，是我唯一的解脱方法。”</p>
宋之问笔未落尽，军帐外忽然传来脚步声。</p>
这位青年将领眉头微皱，粗略在信纸上一吹，将那封信收进几案下藏着的匣子里。</p>
烛火摇曳，只见那一方木匣里，压得整整齐齐，满是写好了，却从未被寄出去的书信。</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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