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琴抹了抹泪，整理了衣裳，又恢复了她千娇百媚的模样，看向李适，问道：“苕郎说说，如何惹你阿爷大怒的？”</p>
“哼，狐媚子假惺惺，我才不用你为我哭诉。”</p>
“你当我乐意理你？”独孤琴道：“我嫁进这豫王府，福不曾享过，罪却遭了不少，还得替你阿爷养孩子，对我好些吧。”</p>
李适不理她，只是想到自己的生母沈氏，大感怅然。</p>
独孤琴着人给他拿药来，边给他敷着，边道：“说说吧，如何惹你阿爷生气的？我是真好奇。”</p>
“我跟阿爷说了，我崇拜雍王。”李适脆生生答道。</p>
“噗。”</p>
独孤琴正在喝水，全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连忙捂住嘴。</p>
“那可是你阿爷的死敌你也敢乱说。”</p>
“你才乱说，叔父与我阿爷可是从兄弟，同为李氏宗亲，要兴复大唐哩。偏是你们这些宦官妇人，最爱嚼舌根，乱了兄弟情谊，乱了我家社稷。”</p>
“小小年纪，谁教你这些的？可是你阿娘？”</p>
李适大恼，应道：“我自己想的，我才不要像阿翁，一辈子因为储位不安，我要像建宁王叔，要像雍王叔，既贤且强，我分明没错，阿爷偏要打我。”</p>
他小脸板得紧紧的，很认真的样子。独孤琴听了，以手捂嘴“咯咯咯”地笑起来，道：“可笑可笑，尽说些傻话，笑死我了。”</p>
李适抬头看着她花枝乱颤的模样，颇懊恼自己与这无知妇人说许多，反正她也听不懂。</p>
“对牛弹琴。”</p>
他愤愤自语了一句，捂着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腚走开。</p>
独孤琴原觉得李适也就是童言无忌，倒没想到，当日和政郡主李月菟就跑来看李适，这可把她羡慕坏了，好奇同样是忠王一系，凭什么李月菟能到处乱跑。夜里，她便向李俶问了此事。</p>
“和政一直在长安。”李俶道：“想必是支持李琮、薛白。”</p>
“可我看和政郡主能力不一般呢。”</p>
李俶沉吟着，想到了一些往事，他手指在膝上敲着，沉吟道：“早年间，阿爷曾考虑过把和政许给薛白。”</p>
独孤琴无聊狠了，对这种事极是关心，忙问道：“他们不是从兄妹吗？”</p>
“你信？”李俶微微讥笑，“如今我才明白，当时薛白之所以拒绝这桩婚事，原来打着冒充李倩的主意。”</p>
事实上，冒不冒充他也说不准，可眼下于他而言，务必要咬定薛白是假皇孙。</p>
“你可知我为何知晓薛白是假的？”</p>
独孤琴别的事情不甚了解，对这些瓜田李下之事却很敏感，当即明白过来，惊讶道：“和政郡主与薛白？他们……”</p>
“嘘。”</p>
李俶道：“你可与和政郡主多多来往，豫王府被监视着，消息来往不便，有些事，还得借助她。”</p>
“奴家明白了。”</p>
独孤琴最初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少女，根本就没想过要干涉国事，她甚至是觉得无聊、觉得反感的。</p>
可如今闲着也是闲着再加上李俶需要她的帮助，她只好一点点地接触，感受何为特权，又如何得到特权。</p>
其后几日，她常常带着李适与李月菟往来，成为豫王府中最自由的成员之一。虽还不敢暗中为李俶传递消息，危险感还是让她有些刺激。</p>
终于，她得到了和政郡主的邀请，入宫去见窦皇后。</p>
从李隆基的王皇后死后，大唐就没有皇后，连太子妃都少有。唯有李琮的发妻窦氏是个例外，此前所有人都没想到李琮会即位，使得这位庆王妃阴差阳错地成了皇后，也就有了成为下一个武则天的风险。</p>
当然，目前这种风险还极小，窦皇后也没与独孤琴说太多，只是送了她四盒江南新进贡的莲子。</p>
“这是圣人怜其四子楚王的意思吧？”</p>
回去的路上，独孤琴捧着莲子心中猜测着，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擅长这些权谋暗语了。</p>
等到了百孙院，下了马车，她回头看去，只见几个宫人聚在后面也不上来，不由疑惑道：“怎么回事？”</p>
“娘子……苕郎不见了。”</p>
“什么？这是何意？”</p>
“就是，就是，苕郎不见了！”</p>
独孤琴一愣，快步赶到后面的马车一看，只见里面空空如也，竟还真就没了李适的身影。</p>
“这怎么可能？”</p>
此事，遂成了一桩奇案，惊动了宫城、京兆尹、宗正寺、南衙十六卫，无数人在城中寻找着李适的下落，偏是毫无线索。</p>
当时骑马跟在马车后的禁卫、宫人，都说没看到异样。一个大活人，或说一个小孩，竟是就这样消失在长安街巷之中。</p>
李俶丢了长子，在外人面前显得焦急而平静，私下里则与独孤琴道：“此事必是李琮或薛白所为。”</p>
“奴家只担心郎君怀疑是奴家……”</p>
“没有。”李俶柔声道：“我知你不会这般做。也做不到无声无息地送走苕郎，我们身边不是李琮的人就是薛白的人，只有他们能做到。”</p>
“那要如何救苕郎？”</p>
李俶沉吟道：“你是去见了窦氏，返回时出的事，看似李琮所为，他也有动机，威胁我助他扶立李俅而已。但依我看，更像是薛白所为，他想离间我与李琮……”</p>
“郎君，该怎么办？”</p>
“李俅被立为储君已是大势所趋，薛白为阻止此事，竟是连这般下作手段都用出来了。”李俶自语道，“我不会中他的计。”</p>
独孤琴还在哭，梨花带雨，让人心疼。李俶回过神来，擦着她的眼泪，道：“不哭了。”</p>
“奴家有一事，原是想这几日告知郎君，可出了这等事，奴家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呜呜呜。”</p>
“何事？”</p>
“不说，若说了，郎君必要怀疑是奴家所为了。”</p>
李俶眉头一动，握住独孤琴的一双手，小声问道：“你可是有了？”</p>
他不由大喜，一把搂住眼前的佳人，安慰道：“傻瓜，我岂会怀疑你？为了你腹中的孩子，我无论如何也要争夺大位……”</p>
关于长子的失踪，李俶想过了无数可能，唯独却忘了一件事。</p>
仿佛他永远都不会想起沈珍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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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一直在中书门忙了整天，回到家中方听杜妗说起李适失踪之事。</p>
“是吗？”他一边提笔构思着给郭子仪的回信，随口道：“看来，李俶必要怀疑是我所为了。”</p>
杜妗道：“你若要动手，早在泾州兵荒马乱之时就可动手，还会把人带回长安来？”</p>
“那么多人跟着却都没留意到，无非两种情况，一是看守他的人带走他的，二是他自己走的。换上一套小黄门的衣物，趁人不注意混入人群。”薛白问道：“当时可有甚吸引了队伍视线之事？”</p>
“有，一个军汉的马匹失控了。”</p>
“高参？”薛白沉吟道，“若让我猜，是高参带走了李适。”</p>
“那是谁？”</p>
“与沈氏私奔之人。”</p>
杜妗恍然大悟，道：“如此我就明白了，李适想必是早几日被打了一顿之后，就预谋去寻生母。”</p>
“随他去吧。”</p>
薛白忙着应付史思明的大军，还有平叛所需的大量粮草缺口问题需解决，懒得理会这等小事。</p>
杜妗却问道：“你可知李适失踪之事，长安城里有诸多猜测？”</p>
“想必与立储一事有关？”</p>
“李琮以为是你要拦着他立储。”</p>
“拦不住，郭子仪早已来信要求李琮立其子为储了。”薛白道：“我也已答应他了。”</p>
“可惜，我们这次没争到。”</p>
“不重要，大唐废掉的太子少吗？声望与功绩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p>
薛白才刚向封常清、郭子仪许诺不以皇孙之名争储，换来了关中的安定，眼下并不适合插手此事。但他认为眼下可以趁着李琮立了储君，把李隆基接回来，把李琮的帝位稳固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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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府。</p>
窦文扬正襟危坐，低声道：“奴婢只怕豫王中了离间之计。”</p>
“中使是说？”</p>
“有人趁着苕郎出宫时带走他，恐怕想故意让豫王怀疑圣人。”</p>
“我断不敢作此想。”</p>
窦文扬遂附耳过去，低声说了几句，李俶点点头，允诺道：“放心，我心中有数。”</p>
“那就好。”</p>
李俶沉吟道：“我想写封信给郭子仪，陈述利害，请他上表支持陛下立储，可烦中使设法送到河东。”</p>
“如此，就太好了！”</p>
窦文扬大喜。</p>
在他看来，长安城风波诡谲，李适失踪一案疑云丛丛，牵扯国本。所幸，他一双慧眼看破了个中伎俩，成功阻止了薛白离间皇室。</p>
数日后，郭子仪、封常清等人果然正式上表，要求李琮立嫡子李俅为太子，李琮欣然批允。</p>
此事，是天子掌权的第一步李琮有了窦文扬这样的智囊，也见识到了李俶与郭子仪的关系亲密，信心大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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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各方消息，以及一些当权者的私人动向都被打探清楚并送到杜妗面前。</p>
杜妗看过，不由嗤之以鼻，道：“还真当自己聪明，可笑死我了。”</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