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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5章 相惜(1 / 2)

雍丘城门大开。</p>

薛白策马穿过城洞,很快就见到一个穿着绿色长袍的官员往这边迎来。彼此还未见礼,他便知这就是张巡。</p>

因为薛白还从未在旁人的眼睛里见到过这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张巡显然是一个内心极有主见、且不容易被外界所干扰之人。</p>

但另一方面,他并不死板,相反,甚至有些洒脱、不拘小节,比如见礼时他没有一板一眼地叉手行礼,只是稍稍一揖,之后便以热切、真诚的目光看向薛白,毫不掩饰他对收复雍丘、迎来援军的欣喜。</p>

不像旁的官员喜欢展现自己,张巡见到薛白这个一方太守,寒暄之后首先做的就是引见了身后的几个将领。</p>

说是将领,其实大多都只是一些县城中的巡捕、兵丁,官职最高的就是淮阳军的郎将雷万春,也是这次夺下雍丘的功臣。</p>

薛白耐心听着,并不因他们官小位卑而有轻视,末了,还看向张巡身后身披盔甲、气势不凡的两人,询问他们的名字。</p>

“他们并非将领,这是南霁云,我起兵讨逆时,他在真源玄元皇帝祠前第一個响应我,我嘉其壮勇,欲举荐他为将。”张巡回身引见了左手边身材高大的一人,抬手引出右边一个,道:“这是姚訚……”</p>

薛白上下打量了他们,赞道:“都是好壮士,大将之才。”</p>

“小人是运河上的操舟人,原本连名字都没有,就叫南八,还是县尊为我起的名字。”南霁云颇实在,道:“当不得大将。”</p>

他开口便是很浓重的乡间口音,但谈吐却还不错,该是个出身贫贱却好学之人。</p>

“当得。”薛白拍了拍南霁云的肩,“男儿不怕出身低,时值变乱,正是挺身而出、建功立业之时。”</p>

“我一定不辜负太守厚望!”</p>

此时光武军已有大半进入城中,薛白遂领着张巡过去与诸人相见。</p>

“这是云中军使王兄难得,是我们的先锋大将,曾于万军之中一枪挑下吐蕃王子……”</p>

说话间,薛白忽停顿了片刻,更郑重地把张巡拉到了另一人面前。</p>

“平原太守颜公,讳杲卿。丈人,这是真源令张巡。”</p>

“好啊,军务繁冗,正愁没有帮手,张县令来得正好。”</p>

“正想向颜公多请教。”</p>

这年,颜杲卿已年过六旬,张巡则是四十五岁,官位也有尊卑,但两人甫一相见,莫名便十分投机,才聊了几句,便因为对河南形势看法一致而惺惺相惜。</p>

颜杲卿更是开了个玩笑,说薛白是他的养女婿,故而没成为他的忘年交,张巡却必须与他为友。</p>

薛白见此一幕,不由想到一句诗“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说的是张巡守睢阳,陷落被俘,敌将发现他只剩下四五颗牙齿,却是因卫国心切,咬碎了牙;颜杲卿被俘后大骂安禄山,被钩断了舌头。</p>

眼下,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薛白也不愿让它们发生。</p>

~~</p>

薛白暂驻在雍丘,算是达成了南下之前他与颜杲卿所议的第一个战略目的——阻止叛军染指江淮粮食。</p>

倘若如高仙芝所说含嘉仓并没有储备粮,那这对叛军而言,将是一件极为不利之事。可若高仙芝只是找了个借口,那至少一年之内叛军都没有粮草之虞,而雍丘肯定是守不住一年的。</p>

另一方面,薛白还不知首阳山的情况如何、守住了没有?</p>

他迫切地需要得到情报,无非是两个办法,一是打响旗号,等待他的人把消息送来,但如此也势必吸引来叛军与朝廷的批捕文书;二是尽快杀向首阳山,亲眼看看局面如何了。但不管是哪个办法,都被萦阳、开封、陈留的叛军堵着道路,必须得将其击败才行。</p>

不等薛白想出办法攻打陈留,叛军却已先行一步攻到了雍丘。</p>

光武军还没在雍丘城中休整完善,伤员们身上的伤口尚未来得及结痂,候骑从城外归来,称发现了大股叛军兵力自西而来,看阵势恐有五万余兵马。</p>

薛白召众人商议,皆认为该坚壁清野,防守反击。</p>

张巡却有些不同的看法,道:“坚守固然不错,更宜‘守中有攻、以攻代守’,叛军虽五倍于我军,必是诸将合兵,互不统属,号令不齐,今若趁其立足不稳,出其不意击之,必然惊惧,贼势小折,则城更易守。”</p>

薛白至今也见过一些名将,各有不同,王忠嗣用兵统筹全局、擅于驭下;王难得悍勇无双,锐不可当;张巡却与他们不同,心志虽坚定,战术却十分灵活。</p>

更为难得的是,张巡一直以来都是任文职,从未打过仗,偏有这般独到的见解。</p>

“叛军既是诸部合兵,我军可分兵出击,使他们各生自保之心,不敢互相支援,方可全身而退。”</p>

计议既定,薛白遂开始布置,由王难得、姜亥、李择交、马相如、刁万岁各领一千人出城突袭,张巡自告奋勇,愿领真源县兵出城,好让王难得在城中随时接应。</p>

待叛军近了,果然是诸将旗帜繁杂,由叛军李庭望统领,兵马由令狐潮、李怀仙、杨朝宗、谢元同、杨万石等部组成,他们抵达当日,还在扎营,唐军便分头杀出,直捣其阵。</p>

叛军不得已,只好暂撤了几里,士气为之一折。</p>

唐军诸将纷纷回城,各报斩获,其中,张巡所率县兵斩获首级虽是最少,但竟是赶回了百余头牛羊。</p>

“巡杀敌甚少,让太守见笑了。想必叛军必围困雍丘,断绝交通,遂驱了些许牛羊,聊添粮秣。”</p>

薛白遂看出张巡用兵不仅是战术灵活,更重要的是,他时刻都记得大局需要的是什么,不是一人的斩获与功劳,而是抓住一切机会取得后勤补给,早做准备。</p>

一场变乱,倒显出这个真源县令极为不凡的名将天赋、兵法造诣……</p>

“呜——”</p>

天还未亮,薛白再次被敌军攻城的号角声吵醒。</p>

他披了盔甲登上城头,望着远处那乌云一般的阵仗,意识到叛军的兵力补充得非常快,反贼从来不忌惮于强征百姓。</p>

远远地,有几骑赶到了城下,令狐潮在盾牌的掩护下,对着城头大喊了起来。</p>

“贾贲、张巡,我等往日邻县任官,今有一事好言相告!且看箭信!”</p>

随着这句话,有叛军骑兵上前,将一支利箭射向城头。城上守军不管原由,当即张弓也向他射去,他连忙狼狈逃窜。</p>

“此为圣人之旨意,府君举兵,皆为薛白之迫害逼迫!今圣人所命河北招讨使贺兰进明已发文书搜捕薛白,你等听命于他帐下,岂非违旨不遵?!”</p>

张巡过去拾起那支箭信,也不看,递给南霁云,让其射回去。</p>

他则走到薛白身旁,道:“太守,贼欲以离间计乱我军心,可否容我压他气势?”</p>

“如何做?”</p>

“令狐潮妻儿尚在城中羁押,可当众斩之。”</p>

薛白转过头,看了眼张巡的眼睛,发现他并非是不仁,眼神冷静但也是有悲悯的,只是那悲悯很远,悯的是全天下的苍生与大唐的社稷,不为寥寥几人所动。</p>

“若任令狐潮胡言乱语,恐伤军心,不如先伤他之心。”张巡很清楚该怎么做,再次开口。</p>

薛白也不知在想什么,此时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p>

很快,令狐潮的妻儿便被带上城头,站定之后,城上呼喝令狐潮看清楚,然后,刀斧手举起刀,利落地斩下。</p>

人头滚滚落下城头,无言地述说着战争的残酷。</p>

令狐潮目眦欲裂,大怒,喝令士卒强攻,誓要将雍丘城夷为平地。</p>

叛军遂在雍丘城外架起投石车,往雍丘城头抛射石头。</p>

但薛白早已令人在城中造好了两座巨石砲,等叛军才架好投石车,城门抛射而出的巨石已经猛然砸向他们。</p>

“嘭!”</p>

伴随着巨响声,叛军的投石车轰然碎裂,同时碎掉的还有他们攻城的信心……</p>

如此,攻城月余,双方历经大小两百余战,中间还过了一个中秋节,李庭望见久攻不下,而雍丘守军对叛军却已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便起意撤去。</p>

毕竟对叛军而言,眼下最关键之处在于攻下潼关,精锐悉集于潼关,无暇东顾。</p>

~~</p>

张巡十分爱惜地擦了擦手中的千里镜,往城外的叛军大营望了许久。</p>

末了,他心中不由感慨道:“真是利器。”</p>

凭借千里镜,他方才观察到了一些异样,遂大步赶上城楼,到了薛白面前,道:“太守,我推测叛军要撤了。”</p>

薛白正与姜亥对着地图在低声商议着什么,闻言回过头来,目光闪动,问道:“张县令可是想出城追击了?”</p>

他近来向张巡也学到不少兵法,在战术的运用上灵活了许多。</p>

“正是。”</p>

张巡道:“叛军既退,我军若乘胜追击,必有所获。”</p>

薛白问道:“若是佯退,实设下伏兵又如何?”</p>

“叛军攻城不下,士气低落,已无战心,我等岂惧伏兵?”</p>

张巡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奇怪的是,薛白也总是对张巡很有信心,但凡他提出计策,薛白总是依言调兵遣将。</p>

于是,叛军才退,雍丘城立即城门大开,唐军袭卷而出,追着叛军杀了过去。</p>

事实又证明张巡的判断是对的,叛军根本无心应战,但也没想到唐军会死缠烂打地追杀不止,直追了十余里,叛军终于大溃。</p>

战场上血流成河,南霁云正远远盯着李庭望的帅旗追击。</p>

他虽是船工出身,却有着不俗的骑术与箭术,是几年前由一个流放的将军教给他的,对方从来没说过姓名,只说是陇右节度使皇甫公麾下。</p>try{ggauto();} catch(ex){}

这次,南霁云见到了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王难得,有心效仿,今日便一直追着李庭望不放。</p>

忽然,另一杆摇摇晃晃的旗帜落入了他的视线,是令狐潮。</p>

“令狐潮在那里!”</p>

南霁云拍马便追,同时张弓搭箭,刻意压低箭矢,连着几箭鱼贯射出。</p>

他射箭天赋很高,只是练习的机会少,还有些生疏,好在终于射中令狐潮的马匹,他忍不住展颜一笑,不等叛军士卒们反应过来,上前,猿臂轻舒,一把提起了令狐潮。</p>

是役,唐军斩首两千余级,杀得尸横遍野,俘虏叛军四千有余,辎重、粮秣无算。</p>

~~</p>

“令狐潮呢?”</p>

“没有与别的战俘押在一处,在县牢单独押着。”</p>

“带我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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