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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宅。</p>
李腾空找不到别的借口过来，只好说昨日来赴宴掉了一支簪子，虽说她从来不戴簪子。</p>
她被迎到前堂坐下，一路上看着，宅院中喜庆的装饰还没有撤下来，仆婢们也都有封赏，喜气洋洋的。</p>
“腾空子。”</p>
永儿从后堂赶过来，匆匆行了一礼，道：“娘子请腾空子到屋内说话。”</p>
李腾空之前去颜宅见颜嫣，确实是常到她闺房说话的，但如今情形显然不同了。</p>
“这……是否不妥当？”</p>
“娘子昨夜睡得晚，今早起来便有些不舒服，一直赖着，想请腾空子把把脉。”</p>
李腾空不由想到，李十一娘问她的那句“嫉妒吗”，心头有些酸楚。</p>
她阿爷气量狭小，因此她一直警惕不能学着嫉妒，偏今日要跑到人家新婚夫妻的家里来，哪怕再超然物外，这对道心也是个极大的考验。</p>
“薛郎……在吗？”</p>
“郎君上午已出门了。”</p>
李腾空这才跟着进了正屋，绕过屏风，只见颜嫣正半倚在榻上看故事。</p>
她不自觉地总是打量着颜嫣的神情，想看出些端倪好知晓她与薛白如何了，同时却又明白万不该去在意这些。</p>
“来，给你把脉。”</p>
“腾空子，我与你说。”颜嫣却是招呼她在榻边坐下，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我没有不舒服，而是出嫁了就没人能管教我了，想要试试赖床，所以骗永儿说不舒服。”</p>
李腾空听了一愣，默默看着颜嫣，心想，该是有些羡慕的吧，什么也不愁，轻而易举地就嫁了薛白。</p>
正想着，颜嫣已拉过她的手，小声道：“我一直有话想与你说，你给我治病，我却……”</p>
李腾空笑了笑，柔声道：“没事的，不说了。”</p>
她知道颜嫣想说什么但不管有没有颜嫣，她都是嫁不了薛白的。</p>
“你为何不开心？”</p>
“家中有些事。”李腾空道：“你在看什么故事？”</p>
“东市买的，有人续写《西游记》，我也刚开始看，一起看。”</p>
“好。”</p>
李腾空想着等薛白回来，转告了那些话，往后她便不再掺和那些俗事了，累了，懒得理会勾心斗角了。</p>
耳边听着颜嫣嘀嘀咕咕地说着故事，李腾空不知不觉睡了过去。</p>
身下是崭新的丝制被褥，厚实而柔软，这一觉她睡得很沉。</p>
……</p>
再醒来时已是傍晚，颜嫣也已睡着了，李腾空看着她嫩嫩的脸，愈觉得羡慕，忽听得门外永儿唤了一声“郎君”。</p>
她连忙起身，才掀被子，便见薛白站在那儿。</p>
两人目光对视，愣了许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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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薛白带着颜嫣回门。</p>
出门时他们看到隔壁的院落正在修整，那边原本是空置的，如今想必是主人回来了，或是卖出去了。</p>
“待有空了，我也得拜访一下邻里吧？”颜嫣问道，“你初次来我家，就是刚搬到长寿坊的时候。”</p>
薛白往东面的虢国夫人府看了一眼，道：“不拜访也行的。”</p>
夫妻二人登上车马，一路到了敦化坊颜宅。</p>
颜嫣在薛宅时从来没有流露过什么情绪，这次回家却是忍不住抱着韦芸、崔氏哭了出来。</p>
颜頵想要劝慰，却不知如何劝，在一旁挠了挠头，最后道：“阿姐，别哭了，阿娘要生一个弟弟或妹妹了。”</p>
“你这孩子，嘴上没个把门的。”韦芸当即便教训了儿子一句。</p>
但至少，颜嫣没再哭了。</p>
薛白与颜真卿不太在意这些小儿女情态，寒暄了一会之后，便到书房去谈话。</p>
“恭喜丈人。”</p>
颜真卿摆摆手，不欲谈私事，而是道：“张垍举荐我接替王维的官职，是你的主意吧？”</p>
“是。”薛白道：“本想着摩诘先生能任中书舍人，可惜时运弄人。”</p>
“所谓‘无功不受’。”颜真卿脸色有些严肃，道：“我在员外郎的任上还未有任何功绩，因攀附关系而动迁，坏的是大唐的吏治。”</p>
这便是他与李林甫、杨国忠之流最大的不同，颜真卿也不迂腐，但考虑问题从来是把个人利益置于国家社稷之后。</p>
薛白道：“大唐吏治早已经坏了，丈人却该尽快升迁，谋一任宰相。”</p>
“我给你赐字，你是没听进去啊。”</p>
“并非如此，而是社稷已岌岌可危。”薛白道：“丈人看看朝堂上的重臣，李林甫、张垍、陈希烈、杨国忠，可有能担当国事者？”</p>
颜真卿叹惜一声，道：“纵观开元年间宰相，圣人用人，是心中有数的。如姚崇、张嘉贞、张说，能力过人，才华横溢，这些人能使大唐繁华，仓廪充实，而私德有缺，难免吏治腐坏；此时，则该用君子纠正风气，姚崇、张嘉贞之后有宋璟，张说之后有李元纮、杜暹，宇文融之后有张九龄。”</p>
听他这般一说，薛白方才意识到李隆基以前频繁换相是有规律在的。</p>
“若依此理，李林甫罢相之后，不该再选个‘能臣’，而该再选个道德君子才是。”薛白笑道：“丈人有很大把握。”</p>
“方才说的是开元年间。”颜真卿道：“如今是天宝年间……李林甫任相十余年来，圣人用人已不同于往昔了。”</p>
他的意思，圣人不可能再用一个清廉君子来纠正风气。</p>
薛白道：“事在人为。”</p>
颜真卿既然说了这话题，他心里也是认可薛白的想法，如今满朝重臣无道德君子，而大唐已到了必须褪去浮躁才能长治久安的时候，如《贲卦》所言“白贲，无咎”。</p>
他愿挺身而出，纠正风气，又不愿无功受禄，败坏吏治，那便只有一个做法，立功。</p>
“在长安当郎官虽好，却未必是丈夫立功之所。”颜真卿似也在犹豫，踱步到窗前，望着远处，道：“河陇有大功业，我也许该再去一趟陇右。”</p>
薛白知道颜真卿最近在忙着与吐蕃打交道之事，此事隐秘，颜真卿连他也没有告知详情。</p>
显而易见的是，吐蕃策反南诏，大唐必然要有所反击。哪怕要征南诏，河陇也该出兵牵制吐蕃。</p>
颜真卿才从陇右回京不到一年，如今妻子有了身孕，再要外放，难免会有些顾虑。但他很清楚，当今这形势，陷在长安的勾心斗角里，道德君子是赢不了的，得有一场实打实的大功业。</p>
……</p>
从颜宅回家的路上，薛白想到一个问题。</p>
若是婚礼那夜，他更早知道李隆基、李亨都会来，安排好死士刺杀了这对父子会如何？</p>
也许还是阻止不了变乱，安禄山已经回范阳了，听说长安出了这么大乱子，只怕要领兵来勤王。即使没有安禄山，其党羽也许还会推出一个人来叛乱，比如史思明。</p>
而李隆基身为天子，如此执迷不悟，若不除掉，又如何阻止叛乱？</p>
薛白一直想要阻止安史之乱，可经历了天宝九载开春以来的种种，忽感到自己似乎阻止不了。</p>
他不会退缩，却知该做两手准备，若阻止不了，则该以最快速度平定。</p>
想着想着，已回到了薛宅。</p>
隔壁的宅院还在搬家，而薛宅门外却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p>
“敢问可是薛郎回来了？”</p>
薛白打量了对方一眼，道：“何事？”</p>
“有人托小人带封口信给薛郎。”对方从袖子里亮了一枚牌符。</p>
薛白遂招他近前说话。</p>
“田将军回长安了，想要见薛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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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未见，田神功的气质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沉稳了，更有气质。</p>
但他看薛白的眼神还是一样。</p>
“本想说，随将军一道回长安，能赶上喝郎君的喜酒，可才到关中，将军便说来不及了，他策马先行。我们也不敢违命。”</p>
田神功说到这里，田神玉插嘴道：“我本是想与将军说的，让我们护送他策马回长安，阿兄拦住了。”</p>
薛白道：“不说是对的，军命最重要。”</p>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酒囊来，道：“喜酒。”</p>
“谢郎君！”</p>
三人说话的地点在丰味楼一间隐秘的屋舍，因薛白并不想太早让旁人察觉到他与田氏兄弟之间的关系。</p>
喝了酒，说过了在河东的经历，田氏兄弟看向薛白，则是感慨不已。</p>
“我们在边关，也听说了郎君中了状元，当了高官。”</p>
“小官而已。”薛白真心觉得这是小官，摆手不谈，问道：“王忠嗣对平定南诏是何打算？”</p>
王忠嗣虽与他交好特意风雨兼程赶回来赴他的喜宴，却没有在喜宴上与他多谈。</p>
这些事，算是机密军情。</p>
田神功、田神玉听了问话其实也为难，但犹豫片刻，还是向薛白透露了。</p>
“节帅愿意南下。”</p>
“旁的我们真不知道，但节帅认为，攻南诏，当如高仙芝灭小勃律国，兵不在多，在出其不意。”</p>
“你们会随他南下？”</p>
“是。”</p>
田氏兄弟有些振奋。</p>
河东不比陇右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他们早盼着到南诏立功却不曾担心过水土不服，或中了南边的瘴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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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李隆基召见了王忠嗣。</p>
他们是义父义子，却有许多年没有好好地谈上一场了。</p>
王忠嗣一进殿便拜倒在地，表明了态度，道：“阁罗凤叛陛下而侍吐蕃，辱大唐天威，臣愿为陛下擒他回长安，献捷于宫门外，消陛下之怒！”</p>
“起来吧。”</p>
李隆基对这回答并不惊讶，问道：“河东节度使的人选，你以为由谁担任为好？”</p>
王忠嗣沉默片刻，应道：“臣平南诏，只需要半年之期。”</p>
原本和睦的气氛稍稍一凝，李隆基对这回答十分不喜，却没有逼王忠嗣举荐人选。</p>
毕竟这人选还轮不到王忠嗣来定。</p>
“半年之期，你打算如何平定南诏？”</p>
王忠嗣抬头，有些大胆地看了看殿内的旁人，见服侍圣人的都是一些老内官了，方才开口。</p>
“回陛下，臣大胆……臣抱恙在身，请先在长安歇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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