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右相那边能答应吗?”</p>
“不能。”李腾空公事公办的态度,道:“你老师才迁员外郎多久。”</p>
“比不上杨国忠的升迁速度。”</p>
“我愈发怀疑你就没想让相位之争尘埃落定,借着我阿爷与张垍相争举荐与你亲近之人。”</p>
薛白笑道:“那我应该先让我自己迁官。”</p>
李腾空倒是认真起来,道:“你该知道,我希望能促成你与我阿爷合作……如你所言,使大唐免于祸乱。”</p>
她这个女道士终究是与政客们不同的,薛白、李林甫还在暗地里互相捅刀子,唯有她认认真真地,始终有着耐心,希望他们能达成共识。</p>
原本是很渺茫的事,渐渐地似乎有了可能。</p>
薛白看着她清澈的眼眸,末了,点了点头,道:“我知道。”</p>
~~</p>
见过李腾空,薛白还在玉真观坐了一会,有些疑惑王维怎么还不来。</p>
他颇有些话想对王维说。</p>
中书舍人虽官阶不高,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虽然张垍已举荐了,但王维自己也得使使力……作为太原王氏,才名满天下的诗人,又有玉真公主的关系,当能把这位置拿下来。</p>
到时,颜真卿也就可以借着王维使的这把力气往前走一步了。</p>
等了好一会儿,却是王维身边那个名叫无尘的小厮匆匆赶来。</p>
“薛郎!”</p>
“摩诘兄不来,可是出事了?”</p>
“阿郎不能来赴约,遣小人来告知薛郎一声。”</p>
无尘拜倒在地,双手递过一封信件,道:“家中老夫人仙逝了,阿郎已赶回辋川别业。”</p>
薛白一愣,接过那封信件看起来。</p>
王维笔迹潦草,称母亲过世,与薛白约定的谋官一事由此作罢,他只愿屏居守丧,遗憾未能赴薛白婚宴。最后说,男儿虽该求功业,然而人活于世,功业并非最重要之事。</p>
看罢这封信,薛白默然了许久。</p>
他匆匆出了玉真观,策马赶到长安东郊想送一送王维,但放眼看去,天地悠悠,官道上已不见了王维的车马。</p>
世事不遂人愿,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些差错。</p>
因此,在这一天,薛白的心情也有了些许不同,不再盯着朝堂上的老狐狸想着斗倒哪个,而是在婚礼之前,尽可能地抽出了时间陪身边人。</p>
~~</p>
少阳院。</p>
李亨在张汀身旁坐下,道:“听说薛白要成亲了?”</p>
“你问我?”张汀道,“倒显得我有别的消息渠道一般。”</p>
她近来脾气不太好,可惜李亨身为国储,私下里面对她也是毫无脾气。</p>
他若是有权,倒是能把太子妃之位给她以哄她高兴。</p>
“嗯?”过了一会,张汀见李亨不说话,侧目瞥了他一眼,道:“你想去?”</p>
“没有丧宴,去趟喜宴也好。”</p>
“薛白官位太低了,没有堂堂储君过去为他贺喜的道理。”</p>
李亨沉吟着,道:“我与他多有过节,若能亲自去送个贺礼,方能显一国储君之风度。何况,他是贵妃义弟,这也是我对父皇尽孝的表现。”</p>
“贵妃义弟?”张汀悠悠道:“他比我们还高一辈呢。”</p>
她把手指凑到儿子嘴里任其吮着,笑道:“佋儿说是不是?薛白比你高两辈。”</p>
“别嘲笑父皇了,让人听到是要命的。”</p>
“你想让我去请求圣人?”</p>
“若是我去,只怕要当我又想笼络臣下了。”</p>
“我去也一样。”张汀道:“让你女儿去吧。”</p>
李亨点点头,起身吩咐李辅国,道:“佋儿想见姐姐了,让和政郡主来一趟吧?”</p>
“喏。”</p>
目送了李辅国远去,李亨还站在那沉思。</p>
“在想什么?”张汀问道。</p>
“还是没有李静忠好用啊。”李亨叹道。</p>
“这内侍不傻,很聪明。”张汀道:“但就是还不够忠心,不够尽心?”</p>
“不错。”</p>
夫妻二人说着,话题很快便从这内侍身上移开。</p>
张汀道:“月菟年纪也大了,该嫁人了。”</p>
“是啊。”李亨喃喃叹道:“薛白成亲了……我原本想到女儿可能嫁给他便感到心里堵得慌,如今反而舒了一口气,汀娘有合适的人选?”</p>
“我近来便在想此事,人选有两个。”张汀道,“一是中舍书人柳岑之子,柳潭。柳岑有两个儿子,长子柳澄娶的是秦国夫人,次子便是柳潭,年二十二,相貌英俊,文武双全,我本是替我三妹挑选的,但我三妹守孝不嫁……”</p>
李亨道:“与杨八姨当妯娌?”</p>
这辈份说乱也乱,但其实又不乱,毕竟杨家姐妹还年轻。</p>
“能与杨家联姻总是好事。”</p>
李亨叹息一声,他长子李俶娶的就是杨家韩国夫人之女,却未见杨家有给他多少支持。</p>
“你还有一个人选?”</p>
“是。”张汀缓缓道:“安禄山之子……”</p>
李亨不等她说话,当即摆了摆手,道:“不可能。”</p>
……</p>
那边,李辅国去央求了一番并递了些金银细软,终于是说服了几个宫人去向高力士请求,允和政郡主入宫一趟。</p>
这些金银细软还是张良娣的嫁妆。</p>
他办完此事,见有空暇,便往尚仪局那边走去。</p>
远远地,一群宫娥正在晒宫中贮藏的纸张,其中有一人相貌皎好,做事认真。</p>
“小蛾子。”</p>
李辅国在仪门处探了头,道:“你过来。”</p>
那名叫小蛾子的宫娥抬起头,一见是他,不由笑了出来,原本只是皎好的面容登时有了光彩,她笑起来才是个大美人。</p>
“狗儿哥。”</p>
“还叫我狗儿,都说了,太子给我起了名字,辅国。”</p>
“这名字太大了。”小蛾子道:“我不想狗儿哥有这么大的名字。”</p>
李辅国道:“为啥?”</p>
“我阿娘说,名字太大,人压不住,要招祸事的。”</p>
李辅国挠了挠头,倒是无所谓自己叫什么,四下看了看,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镯子来。</p>
“给你的。”</p>
小蛾子吓了一跳,道:“这么贵重的镯子,又是太子送的?”</p>
“是,我在宫里,没有用钱的地方,但太子总是送,你来收着吧。”</p>
“狗儿哥,自从你调到少阳院,我心里总是不安。”</p>
“没事。”李辅国道:“我不去争,不去抢。老老实实听话做事,等你放出宫了,我们一起回乡里。”</p>
“那还得好些年呢。”</p>
“没事,我答应过你阿兄,照顾好你。”</p>
原名叫李狗儿的年轻人从来也就这一句话,之后就呆呆站在那。</p>
当年,他陪她到宫城里来,那时甚至都不知道入宫了意味着什么。</p>
“走了。”</p>
“狗儿哥。”小蛾子这才想起把她纳的鞋塞给他。</p>
李辅国心头一热,转身回了少阳院……</p>
而就在次日午后,小蛾子与另外几个宫娥一起被带出了宫。</p>
“这是哪里?”</p>
“百孙院。”</p>
走在前方的内侍回头看了一眼,赔笑道:“你们有福了,圣人挑选宫人赏赐给建宁郡王,你们才貌端正,被选中了。”</p>
小蛾子一愣,停下脚步,当即便哭了出来。</p>
~~</p>
“哭什么?”</p>
李亨伸出双手要扶起李辅国,一时却扶不起,只好道:“往后你想要多少对食的宫女,我都会赐给你。”</p>
“殿下,我不要别人……我入宫就是为了小蛾子,我才……”李辅国泣不成声,跪在李亨面前,苦苦哀求道:“她被带走了,不知去了何处……求殿下帮帮奴婢……求殿下!”</p>
“好吧。”</p>
李亨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还叹了一口气,道:“我如今的处境,你也是明白的,唯有尽力而已。”</p>
“殿下厚恩!”李辅国心急如焚,一头重重磕在地上,磕得额头都是血。</p>
好在,就在当夜,太子托张良娣打听到了消息。</p>
“圣人把她赏赐给了盛王,我已让倓儿去向盛王讨要,把人安置到了建宁郡王府……放心吧,来得及。”</p>
“太好了!谢殿下重恩!”李辅国大喜,连忙又跪下,犹豫着问道:“殿下,能不能让建宁郡王放她回乡?奴婢……”</p>
“圣人赏赐的宫娥,谁敢私放了?”李亨无奈道:“但你放心,倓儿一定会保证她的安全,等以后,时机到了,我会作主让你们对食,你能给她享不尽的荣华富贵。”</p>
“谢殿下,谢殿下!”</p>
李辅国感激涕零,磕头如捣蒜。</p>
李亨这才得以把他扶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苦口婆心地道:“经此一事,还不明白吗?人不可一日无权,若没有权力,谁都能踩你一脚。”</p>
“奴婢明白了。”</p>
李亨这才满意,如此,便敢与李辅国商议更机密之事了。</p>
“你想办法打听打听,我义兄王忠嗣何时回长安?是否会去薛白的婚礼?此事对你我非常重要。”</p>
“喏。”</p>
李辅国领了吩咐,比以往便更尽心了些。</p>
他当即去找了负责给弘文馆扫地的一个内侍,要求对方替他打探消息。</p>
“狗儿?你疯了?这种事我怎么能做得了?”</p>
“天宝八载,杨淑妃去世后,你偷了她的扬州水心镜,此事我若捅出去,你会是什么下场?”</p>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阿娘病了……”</p>
“我不管了!”李辅国急吼一声。</p>
“狗儿你……”</p>
“弘文馆正字当中肯定有人与薛白交好,你去找他们探探口风……”</p>
~~</p>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快到了三月二十。</p>
薛白婚期将近,但王忠嗣还没有回朝,据说是想要把河东诸事安顿妥当才起程……由此或可看出,王忠嗣心里是愿意去平定南诏的。</p>
薛白原是希望在成亲前先见一见王忠嗣,后来一想,这般也好,先安安心心地成了婚,再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国事。</p>
但就在婚礼前夕,他在从御史台下衙还家的路上,忽然有人远远喊了他一声。</p>
“薛白!”</p>
薛白回头一看,不由浮出了笑容,道:“高三十五郎,何时回来的?”</p>
“刚入长安!将军还在后面,我先行一步,让你留杯喜酒……”</p>
月末求月票,求月票~~</p>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