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他而言，这已是完全不同的权力了。</p>
……</p>
见此情形，薛白笑了。</p>
他说得再多也没用，都不如让陈希烈真尝到一点权力的滋味来得实际。</p>
就盖上章这么小一件事，已能够让陈希烈走到李林甫的对立面，像是看两条狗，谁能争到主人亲自下命令。</p>
“左相。”</p>
“薛郎，是老夫怠慢你了。”陈希烈起身，热情地拍着薛白的手臂，道：“老夫为官以来，最难忘的便是与薛郎在秘书省为国谋事。有你出谋划策，才是大唐之幸事啊。”</p>
薛白根本不理会陈希烈说的虚话，高声道：“哥奴把持朝政，阻断言路；胡儿居心叵测，阴谋造反。左相如何看待？可愿以社稷为重？！”</p>
他非要逼他表态，否则休想成为他的同盟。</p>
陈希烈好生为难，既想着要去副署圣旨，又想着拉拢薛白、杨国忠，终于是咬了咬牙。</p>
“老夫深受国恩，位列宰辅，誓将扫除李林甫、安禄山等奸邪！”</p>
~~</p>
宣阳坊。</p>
薛白带着几口箱子回到家中，未进大堂已闻到一阵香风。之后是青岚匆匆跑来迎他，急得都快要哭出来，有些委屈道：“郎君。”</p>
“嗯？”</p>
青岚指了指大堂，薛白过去一看，二十余个妙龄少女齐齐万福，唤道：“见过薛郎。”</p>
一眼扫去，她们个个都生得美貌可人，却又个个不同，排在一起，构成了十分动人心魄的景象。</p>
“杨国忠送来的？”</p>
薛白倒还没忘，杨国忠说过要给他送些特产。</p>
“是。”青岚乖巧地点点头，但心中显然不高兴。</p>
若以为杨国忠的礼物仅是如此，却也太小瞧他了。</p>
其中一名美婢上前，柔声道：“见过郎君，不仅是奴家等人已归郎君所有，身上的佩饰亦属于郎君。”</p>
薛白目光看去，只见她头上的金钗镶着绿松石，耳朵上挂着玉坠，雪白的脖颈上挂的是紫水晶吊链。</p>
因感到薛白的目光落在她胸前，她羞涩地笑了一下，又道：“郎君，奴家身上还有些宝物，需要郎君亲自找。”</p>
“知道了，你们识字吗？”</p>
“是会些吹拉弹唱，诗词歌赋呢。”</p>
薛白点点头，道：“那就都留下吧，回头把金银玉器都交出来，换些素净衣服做事。”</p>
“喏，奴家什么事都愿为郎君做。”</p>
青岚听得不由扁扁嘴，更不高兴，直到薛白出了堂，与她低语了几句。</p>
“我带了一点吏部的卷宗回来，你带她们抄录、整理……”</p>
“郎君也不怕她们中有人监视你。”</p>
说话间，门房来报，说是杨国忠到了，薛白遂请他相见。</p>
……</p>
“阿兄的礼物我便笑纳了，多谢。”</p>
“你我自家兄弟，何必言谢？万不能客气，哈哈哈。”</p>
薛白问道：“圣人召安禄山入京，何意？”</p>
杨国忠正有许多话想问，偏是薛白先问了，只好答道：“陈玄礼哭哭啼啼的，圣人也得给他面子。我捉住机会，说只要召安禄山来京，他必不敢来，便可证实他有谋反之心。”</p>
“聪明。”薛白随口称赞。</p>
从此事就可看出来，李隆基心底里还是相信安禄山的。</p>
无非是被说得烦了，估且一试罢了。</p>
“圣人没给我好脸色，但也没贬我的官。”杨国忠问道：“你说，此番劫难我可熬过去了？”</p>
薛白道：“今日我见了陈希烈，他会在圣人面前替你说话。”</p>
“有用吗？”</p>
“若是罪在哥奴，自然就不在你了。”</p>
“那，李遐周，阿白可否替为兄灭口？”</p>
薛白摇了摇头，小声道：“我当然是捉着这人证，以免阿兄再背叛我。”</p>
“瞧你说的，你我兄弟……”</p>
“说正事，王鉷留下的官职，我们得争。”薛白道，“你可想要京兆尹？”</p>
杨国忠不由眉毛一挑，惊喜道：“还有机会？”</p>
“打起精神来，不止是京兆尹，这是我们壮大势力的机会，抢到越多官职越好。”</p>
“好，也该你我兄弟上进了。”</p>
~~</p>
入夜，右相府。</p>
李岫坐在自己的书房中，还在考虑官员名单，他必须亲自了解情况，以免李林甫问话时答不上来。</p>
他妻子卢氏走了进来。</p>
“其实我不认为该除掉王鉷。”李岫叹息着，向卢氏说起他的看法，“王鉷一直以来都是相府的中流砥柱，身兼二十余职，而阿爷又一直打压人才，如今自断臂膀，只怕元气大伤啊。”</p>
“你不劝阻，如今再说还有何用？”</p>
“我劝得了吗？”李岫道，“自从王鉷为了紫袍与安禄山争御史大夫一职，阿爷便已心生忌惮。这几年，王准连我都敢轻视……”</p>
卢氏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问道：“郎君能为我阿兄迁官吗？”</p>
李岫皱眉，讨厌这种被人打断说话的感觉，沉默片刻，道：“不能。”</p>
“为何？”</p>
“你伯父因被阿爷从兵部侍郎贬为员外詹事，一直耿耿于怀，我如何再提携你堂兄？”</p>
“那你阿爷为何要无缘无故害伯父？就因为我伯父风度翩翩？”</p>
“唉，再说这些，还有何用？”李岫摇头道，“眼下是多事之秋……”</p>
“我们和离吧。”</p>
“什么？”李岫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连连摇头，“你别再胡闹了！”</p>
“我不是胡闹，阿兄说右相年事已高，李家往后恐有大祸，加之两家既有过节，与其往后被牵连，不如先作了断……”</p>
“你在说什么胡话？卢家敢打这主意，不怕灭门之祸？我告诉你，我阿爷、右相府如今还如日中天！”</p>
“相府的远忧没人比你更清楚了，饶过我吧，你从来不缺女人……”</p>
李岫用力拉过卢氏的手臂，道：“你难道不知阿爷要把家业传给我，这种时候你要与我和离？我怎么办？我知道了，你威胁我，借此让我提你阿兄的官。”</p>
说着，他讥笑起来。</p>
“好一个世家名门之女，好啊，趁火打劫，这就是你我的夫妻情义！”</p>
卢氏抿着嘴，吸了吸鼻子，忍着哭腔，道：“那就请郎君提携我阿兄一把，你总不会做不到吧？”</p>
说罢，她甩开李岫的手，转身走出了书房。</p>
李岫大怒，愤而将桌上的文书全都扫翻在地，解下胯下的兴阳蜈蚣袋掷入火炉。</p>
“尻！尻！尻！”</p>
他真的很累了，修身、齐家、治国，没一桩事顺遂，他已感到撑不住了。</p>
但，他阿爷已老了，还能支撑多久？五年？八年？十年？他如今还只是将作少监，离支撑门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p>
环顾这偌大的相府，只有败家的兄弟、刁蛮的姐妹、无能的妹夫，没有一个人能帮扶他一把。</p>
李岫在地上坐了很久，闻着火炉里泛起的怪味，极为不情愿地起身，佝偻着身体把那被他扫翻的公文一封一封捡了起来……</p>
~~</p>
薛府。</p>
天亮时，青岚把一群识得字的婢女们召集起来。</p>
她把几口大箱子打开，灰尘扬起，她连忙挥着袖子去挡，却还是被呛得连咳了几下，全没了家中大妾的气势。</p>
“咳咳……我们要怎么整理这些文书呢？按这些地图，拟一份目录，再把大唐十五道三百六十州一千五百五十七县，所有的官员名单录上去，这样，郎君看起来就方便了……”</p>
青岚话音未了，堂中已响起一阵娇呼。</p>
“这如何录得完？”</p>
“诶，你们，还说自己是郎君的人，这么轻的活也不能干吗？”</p>
“敢问皇甫娘子，可真是郎君要我们做这些？莫非是皇甫娘子故意引开我们？”</p>
青岚不由叉腰，道：“我骗你们做甚？就是郎君吩咐的。”</p>
“那做完之后，郎君可有……可有奖赏。”</p>
“自然是有的，都动起来吧。”</p>
薛白之所以如此，其实只是把从陈希烈那里借阅的文书抄录了一份。</p>
但他确实有在走马观花地看着那些官员名录。</p>
旁人不知这有何好看的，他看着却偶尔会写下几个名字，就写在他的一本册子上。</p>
那册子的前面几页记的是要给杜有邻、元结、杜甫、皇甫冉、元载、杜五郎等人安排的官位。这些人中，真正是薛白心腹的，连半数都不到，可能只有杜五郎一个。</p>
薛党还很弱小，还没从杨党的羽翼下成长起来，但如今已有了一个小小的发展机会。</p>
而可能可以招纳的人，就在薛白的笔下，都还处于微末。</p>
“京兆府仓曹裴谞、温县县令刘宴、须江县丞第五琦、太子正字杨绾、太原府参军事严武……”</p>
~~</p>
王屋山。</p>
信使骑着快马赶到山脚时，只见山路上有一大队车马正在缓缓行进。</p>
“敢问可是玉真公主仪驾？小人奉右相之命而来，向十七娘递一封家书。”</p>
消息传到队伍中段，玉真公主微微一笑，道：“右相可是缺好马？我等都要回长安了他的回信才来。”</p>
过了一会，书信便递到了李腾空手中。</p>
李腾空展信，看了良久，原本平静的脸上渐有了惆怅之色。</p>
她看得懂阿爷信上的意思，知道自己一不在，阿爷与薛白只怕是又斗起来了……</p>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