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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夺印(1 / 2)

县署并没有灯火通明,只是多挂了几盏灯笼,竟然显得有些温馨。

吕令皓非常体贴,得知薛白要带农户来谈田地的问题,吩咐下人连夜煮了羊肉汤面,就支在县署外的街口。

一排五个大陶釜摆开,下方火焰熊熊,成了夜色中最显眼的存在,烟气从釜口腾起,把羊肉汤的香气溢开,勾动着人们的谗虫。

县署大门的台阶处,有吏员喊道:“你们都是县中百姓,县令知道你们受惊了,每人先领一碗羊肉汤面填填肚子,等县令与县尉把你们田地之事谈清楚。”

农人们纷纷看向薛白,肚子里响起了咕咕声,既馋,又得忍着等县尉安排。

薛白知吕令皓不可能下毒,也没有能毒死一百多个大汉的药量,便道:“吃吧。”

有人便把锄头放在一旁过去领碗汤面,姜亥大怒,上前就是一脚,骂道:“吃饭的家伙先丢了,活该你当饿死鬼。”

这种小事得靠经验得来,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

排在前方的农人们遂一手提着锄头,一手端碗,也不怕烫,蹲在街边吸溜。

吕令皓此时才出来,身边还跟着几个披甲的卫兵,朗声道:今夜发生了乡民抢田之事,本县让你们受委屈了,也没地方让你们坐,但你们的田地,我与薛县尉一定会为你们保住。

众人反应稀稀落落,总之这般作态,吕令皓见农人们怨气大消,自觉计得,邀薛白回署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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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郎病了几日,县里就闹出了这等事,好在薛郎病愈,处置及时。”

“莫非看我是一只病猫,县中就有人想占新开垦的田。”

“没有,岂有那许多阴谋?本县与你保证,田地就是他们的,如此可好?”

“那就好。”

“既然事情解决了,就让这些农户吃饱了回去,天下无事。”吕令皓开怀大笑,打了个哈欠,“年纪大了啊,都回去睡吧,高枕无忧。”

薛白却没有散衙的意思,问道:“县令不追究我杀郭三十五郎一事?”

“什么?”吕令皓故作惊讶,“郭三十五郎死了?

他当然要追究,但打算等过两日,把那些农户都遣回去了,收买分化一批,等高尚摆平洛阳高官回来。到时必然要没完没了地追究薛白擅自杀人。

郭三十五郎可是乡贡举子,三年前吕令皓亲自点的。

“我杀的。”薛白道:“今夜不将此事问明白?”

“哎呀,你真是……失手了?”吕令皓站起身来,搓着手,表现得十分关心薛白,“此事要解决,我得替你安抚好郭太公,还得让知情者别到处说....”

他嘴里念念叨叨,最后道:“放心,我替你解决,回去好好睡一觉。”

薛白道:“不追究?”

“你且好生待着,有我在,当能压下此事。”

“好,县令不追究我,我却有几桩事想问县令。”薛白懒得看吕皓装模作样,先问道:“今夜,被打死的农户、部曲,如何处置?”

“有吗?没有吧?都是些乡民,下手哪能打死人?”

“我的人打死了三个部曲。

“此事等主家报上来……..

“诸家侵占田亩、隐匿奴户之事如何处置?”

“岂有此事……..”

“你们官绅勾结,隐田漏税,伪造册簿,擅征苛税,挪用公钱,偷盗义库,欺男霸女,逼良为奴,如是种种,不一而足,如何处置?!”

吕令皓愣了好一会儿,之后转头向县署外看去,差点以为薛白是把圣人从长安请过来了……否则,说这些有的没的,何用?

“薛郎,你怕是病还没好,胡言乱语了,还是回去好好养病吧。”

“若一定要说病了,我看病的是吕县令,或者说是大唐病了?”

“你治?”吕令皓觉得薛白太可笑了,“大唐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我们这种小官管。”

“小官不管,吕县令当了大官,管吗?”

“你真的病了。”

肯动,问道:“薛郎想要如何?

吕令皓再往门外看了一眼,也没见到薛白的人手冲进来,心想只要不动手就都好说。

当然,动手他也不怕。薛白那些能打的伙计大部分都被派到洛阳去了,剩下的正随着薛崭守在织坊。

此时他都不想再多说了,眼看薛白以及身边两个凶神恶煞的护卫还不“简单。”薛白道:“清丈田亩、户籍,让各家把隐田、隐户都交出来,如此而已。

他其实也可以不做这些,安安稳稳地混个资历升官,但下放地方实在是一个难得的积累实力的机会,而要迅速积累实力,绕不开田地与人口,而田地人口代表着的是权力。

要培养心腹、积累粮食、训练部曲、制造器物、开设钱庄……薛白也需要大量的田地人口,以及权力。

聪明人当然也可以把摊子做大,与当地世族共享,但一县之地就这么大,而薛白的野心又太大,实在无法与这些狭隘又贪婪的既得利益者共享,若勉强与他们利益勾结,不涉及大唐弊政的根本,那,野心的意义又在何处?

更简单的说法,谋逆这种大事,实力的基础得掌握在自己手里,总不能等到要夺称号之时,再问宋勉借些钱粮。

“清丈”二字说起来轻巧,实则任命吏员掌握一县田地、人口、税收,薛白真做成了,也就完全掌握了偃师县了,到时吕令皓也就相当于傀儡了。

所有的利益、权力交出去,吕令皓当然不可能答应让步……应该说是心里绝不可能答应,他面上却是踟躇,抚须叹息。

我又何尝不想给百姓减轻负担?实不相瞒,我上任之初,也是与你一样,满心热忱,可此事,难啊!你先回去,我们从长计议…….

薛白道:“天一亮就开堂解决这问题,如何?”

吕令皓眯了眯眼,在强忍怒火。

薛白不等他回答,径直大喝道:“准备开堂!”

老凉、姜亥当即上前,道:“请县令开堂!”

“太放肆了!”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吕令皓好言相劝了一整夜,终于发了怒,退后几步,躲进卫兵的保护范围,怒喝道:“若再咄咄逼人,本县治你的罪!”

回答他的,是“咣”的拔刀之声,姜亥咧嘴笑道:“请县令坐堂!”

“你!这可是县署.....”

忽有尖锐的哨声响起,老凉把两个手指圈成环,放在嘴里吹了个悠长的口哨,县署外顿时如沸腾开来,农人们早已吃过了羊肉汤面,纷纷举起锄头涌了进来。

“请县令升堂!”

“升堂喽!”

赵余粮此时一点儿也不困,两碗汤面落肚之后,反而把之前的紧张惶恐情绪全都消解了,只感到了振奋。

虽然都是初次进县署,他们这些济民社的却有条不紊,因为一整个冬天他们常常被带着列队、挥刺,初次被突袭时没有经验,此时反应过来,才终于有了训练时的模样。

老凉虽未当过将军,这点小场面却能轻松指挥,安排着他们守住县署前后门,包围吕令皓的人。

“第一队到中堂!

赵余粮在这队里是排头的,冲进中堂的院子,感觉迈进了全新的天地,整个人莫名地兴奋起来。

中堂前守着六个卫兵,正披着盔甲,手执长刀,严阵以待。

但透过大门可以看到里面,县尉正坐在侧边的位置上,俊朗又威严,仿佛神仙人物;县令则缩在四个卫兵身后,显得有些鬼鬼祟祟,抬手指着,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你们……你们要造反吗?全都给我拿下!拿下!”吕令皓大喊道。

这里有十个有甲的卫兵,外面还有十个,另外吕家的部曲、随从又有二十余人,其中有些还是身手不凡的侠客,人数虽不多,却远不是薛白手底下这些泥腿子能比的。

吕令皓敢让薛白把这些泥腿子带来,就是知道卫兵一喝,就能吓得他们做鸟兽散。

“退!”卫兵们大喝道。

赵余粮吓得连忙把锄头斜斜举起,却意外地感觉到对面的卫兵也有些紧张。

“还不请县令升堂!”老凉大喊道。

赵余粮遂往前两步,身边数十农人手里的锄头、铁铲也尽数往前一挥。

随着大唐境内承平日久,均田、府兵制破坏殆尽,民间风气亦有了变化,边镇用胡人,良家耻于当兵,子弟为武官者为父兄摈不齿,应募者多为未曾习武的赖汉。至于吕令皓这些卫兵,看起来都很魁梧,但大鱼大肉的好日子过惯了,平日惯是欺辱平民,几时见过这等阵仗。

锐利的铁铲从眼前挥过,六个卫兵连连后撤,惊呼了出来。

“你们倒是退啊!退!”

赵余粮把他们的慌乱尽收眼底,不由惊喜起来,平生第一次,他感到自己原来也是不输于人的。

于是他兴奋得忘了害怕,愈发起劲地挥舞着铁锄。

“升堂!升堂!”

真打起来,谁胜谁负还真不知道,冲突一触即发,却还没发,因为卫兵们又退了一步,等待着县令的吩咐。

换作高崇,只怕早已与薛白杀得死伤惨重了,吕令皓则还在考虑。

有卫兵退到了墙壁上,扬起长刀怒吼道:“再不退我杀了你啊!”

吕令皓额头上冷汗直冒,舔了舔干巴巴的唇……升堂而已,有何必要兵戎相向吗?

“升堂!”

他终于大喊了出来,没让卫兵们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

“本县升堂就是....”

若说高崇、吕令皓分别是安禄山的官员与大唐官员,其遇事反应也有着双方普遍的特点,一边是敢想敢干,肆无忌惮;一边是陷在歌舞升平里生怕有一点改变,所以固执而软弱。

因此,最后没打起来,薛白有些失望,但并不意外。

“准备升堂,封锁库房,等殷先生到了把税册都拿出来。”

“喏。”

“唤薛崭回来,把织坊里那些被称为逃奴的女子也带过来,此案一并审明。

“喏。”

“武器都卸了,县署里没必要动刀动枪。哦,农具拿着就拿着吧,农民就这点家当,别弄丢了。”

喏……你们,还不把刀放下?!”

到这一步,吕令皓气势已泄,也不可能真打起来了,无非是配合着薛白,反而能安然无恙,以后凭着宫中的关系有怨报怨,遂无奈地挥了挥手,让人把武器放下。

薛白果然和气了很多,道:“县令把印章借我用用可好?”

吕令皓正在为难,他的幕僚元义衡眼珠转动,在这片刻之内做了决定。

“县令,我去把印章拿来交给县尉,可好?”

元义衡这个小举动既给薛白卖了好,也缓解了吕令皓的尴尬。

吕令皓并不念他的情,冷笑一声作为回答,自想着此事过后,且看朝廷能否容得下敢以武力夺取上官印符的叛逆,须知高仙芝只是越级报功就已犯了大忌。

过了一会,印章已被元义衡用双手捧着,递到了薛白面前。

众人热火朝天地准备着,到了天快亮时,薛白已完全掌控了县署。

“邀诸家过来,愿来的来,不愿来的……后果自负。”

“喏。”

“击堂鼓,聚齐百姓。”

“咚!”

“咚!”

鼓声打破了县城的清晨。

“是堂鼓响了?”

“堂鼓响,县令召大伙到县署。”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县署大街上已挤了许多人,挤在后方的,则只能听着前方的人们诉说着公堂上的情形。

公堂上,吕令皓坐在主位上,眼皮重得厉害,时不时要睡着过去,脑袋往下掉。平素威严的县令,因一夜未眠,马上就显出老态与昏庸来。

薛白反而在开堂前安安心心地休息了一会,此时就坐在他旁边,身板挺得笔直,高大威严,倒衬得吕令皓像个佐官。

惊堂木也握在薛白手中,待到辰时,“啪”地就是一声响。

“今日审偃师县隐匿田亩户籍,税赋不公一案,凡有与田、税相关之冤屈者,皆可报来。”

崔宅。

此前薛白与高崇冲突时,崔宅曾暂时庇护薛白,如今却时移势易,令人唏嘘。

郑辩入院,环目看去,只见各大户的家丁部曲把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大堂上,华衣满堂,诸公齐聚。

“如何回事?”

“薛白一回来,吕令皓便吓软了,又得重新丈量田亩。”

“到底有何倚仗?这么张狂?”

“反反复复,除掉罢了……..”

“高郎君来了!”

诸人不由疑惑,纷纷转头看去。

只听得外面马嘶声起,之后风尘仆仆的高尚带着田乾真、康布大步走来,只看那从容不迫的步伐都让人安心。

“高郎君怎这般快就回来了?”

高尚不急于回答,而是先让他们说了偃师县发生的诸事。

他听过之后,仔细思索,眼神中略有些疑惑。

环视了一圈,他招过宋勉,问道:“樊牢说薛白在他手上,怎又到了县署?

宋勉道:“我还不知道,要么樊牢一开始就说谎,要么薛白逃了。”

高尚道:“障眼法,好在我们没中计。”

他站起身,提高了些音量,道:“诸公放心,薛白有何计划,我已猜到了。

各大户又议论了几句,渐渐安静下来。

“他收买农户,训练他们,暂夺县署之权,接着便打着为民请命的名义,借查田亩户籍从你们身上榨取利益,这些已很清晰,关键是….他凭什么?”

崔唆抚须叹道:“是啊,他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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