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无法,只好告诉她去井里取些凉水来,谁知这小丫头也磕磕绊绊的做不好,湿了半身衣裳不说,还险些栽到井里去,叫花爹指桑骂槐的说了好一会儿。
如今想来,正如她这便宜嫂子所说,从云头跌落,报应来得够快的。
天大地大,也没个她花袭人能去的‘家’,如今母亲一去,她是连根儿都没有了,哪里还在乎刘翠说什么。
刘翠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半天也骂了半天,全然不见小姑子回嘴,自觉没意思,看了一会儿,便施施然离去了。
袭人口渴得厉害,烧得浑身乏力,险些没将药汤扑到地上去。加之嗓子又干又痒,张张嘴一句话她也说不出来,连小丫头都弄不醒。
正愁着,见花自芳进来,劈口问她:“如今这情形你也看见了,你身上可是有没有什么宝二爷的信物?我劳累劳累,帮你跑腿送去。”
“唉,妹子啊,不是哥说你,你瞧瞧,这日子,哪是你能过的?你还是回去,咱们家还跟以前一样,你主外,我主内,这日子才好过呢。”见袭人不说话,花自芳摸摸鼻子,发现什么似的,上前将汤药递到她手里。
蛊惑道:“别怪你嫂子,她那是气话。大户人家的丫鬟,像你这样的,又能笼络男人,又能收买下人,这不,那茗烟还私下约我喝茶呢,可见他是想着你的。”
说着,不拿袭人做外人,说了许多下流的荤话,手把手教她如何重新笼络贾宝玉去,言语间初见刻薄。
袭人大感滑稽,又辱又累,一口灌下去半凉的汤药,用尽全身力气嘶哑道:“怎么,这家中没了我,你和父亲连个顶梁柱也做不得了?”
“怎么说话呢你!”花自芳恼羞成怒,差点跳脚。
但又贪恋跟着贾宝玉时的富贵,按捺着怒意,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等着,便转身出去了。
十两银子,在寻常人家或许是笔不小的数目,可袭人也是见识过富贵风流的,十两银子在主子们眼里,屁都不是。
前年二奶奶能一挥手给打秋风的穷亲戚二十两,宝玉能六七十两买一块一年都用不上两次的墨,便是晴雯那小蹄子,一月都能拿十五两的月例银子。
十两。
呵。
太太竟恨她至此。
用她的时候一口一个儿,不用她时,连个分手的体面都不肯给,难怪一个一个的儿子不是留不住就是不成器。
有个贵妃女儿又怎样?贵妃可是天家的人,王夫人那样的蠢货,早晚竹篮打水一场空。
“袭人姐姐……”
袭人满心诅咒心思叫一声嫩嫩的姐姐拉了回来,见那小丫头怯生生的看着自己,好似有难言之隐。
“怎么了?”袭人没好气道,真不晓得史大姑娘是傻还是不懂,这么小的丫头片子能伺候谁啊,添乱还差不多。
小丫头扭扭捏捏的,脸色涨得通红,小心翼翼道:“我想出恭。”
“……去吧。”袭人长叹一气,和衣躺下,不再理人。
正值阳春三月里,大观园中花红柳绿,大簇大簇的芙蓉开得艳丽。
但赏花赏柳赏春,那是主子们的雅兴,茗烟身上背着嘱托,又收了三两银子,可宝玉睡得时间多,醒的时间少,致使他求告无门,满心愤懑。
“快快快!将这个沙子放进来,咱们头一遭做这个,不知道能不能成,需得多弄几个才好。”云珠一路催促着小红,一手扶着蚌壳,一手用签子在蚌肉上扎个小口,两人合力将沙子放进去。
小红还没说话,倒是守在水边的茗烟心中不屑,“这能行嘛?我可是听说生珠的蚌壳可贵了,你们还尽挑大个儿的,回头林管家……”
也许本意是巴结小红这个管家之女,但茗烟心里揣着事儿,说出来的话就带着三分阴阳怪气,让人听了不适。
云珠自来在话少,也许正因为听得多说得少,所以对旁人的情绪尤为敏感,见茗烟郁闷,她小声道:“无妨,我也是出了资的,损耗算我的。”
五十两银子的珍珠蚌,将近千数的量,难道还不够她做几回试验?
原本心生计较的小红见云珠这样说,顿时觉得自己小人之心,险些就说出不要再浪费这样的话来,幸好,幸好。
于是转而质问茗烟:“你今儿怎么了?这样大的火气?谁招你了?”
“唉,三姑娘前儿还说,日头长,整日逛园子也累人,要结诗社呢。咱们二爷是最爱这等热闹的,小红姐姐,你说,咱们二爷什么时候能出门?”茗烟说着,歪歪斜斜的凑在小红身侧,仿佛感情很好的样子。
小红轻咳一声,叫茗烟好生站着,莫要不成体统。云珠抱着蚌壳听得憨憨笑起来,心道那贾芸魅力可真大,这就叫女孩儿家自己注重起声名来了。
“我哪里知道?左不过那和尚说了,最多七七四十九日,便能好全。”小红心道,好不全也不打紧,如今这样每日到点儿就吃到点儿就睡的,也挺好。
下人们省多少功夫?
茗烟看了一会儿两人折腾蚌壳,便臊眉耷眼的出了院子去,见花自芳守在外面,他跟扔烫手山芋似的将三两银子扔给花自芳。
低声道:“你莫要来找了,宝二爷如今正病着,哪里有功夫料理这些事?”
见花自芳点头哈腰的要辩解,他又含糊道:“我晓得袭人姐姐心中不痛快,可那有什么办法?我们太太最是说一不二的,更何况,这事老爷也是同意的。”
茗烟自来是口齿伶俐的,如今袭人失势,他哪里还耐烦和花自芳周旋?只见眼珠子一转,就看见李贵携着一小厮走过来。
“原是贵哥哥,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李嬷嬷如今身子可还好?”
说着,就将花自芳晾在一边,自顾和李贵攀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