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脊在夜色里起起伏伏,太极宫中熄了一半的烛火,深幽的甬道里没有人影,只稀稀疏疏的灯火在夜风里飘摇,投下几许幽暗的光。
夜深了,大部分的人都入睡了。
延英殿的书房却仍旧亮着灯。
高辅国在书房门口探了几回头,又抬头看了看深邃无光的苍穹,叹了口气,接过小徒弟手里的紫檀木托盘,走进了书房。
永安帝坐在书案后头,两指间夹着一枚黄橙橙的玉雕,正对着烛火仔细端详,脸上带着薄薄的笑容。
高辅国将托盘放到书案上,端起上头的白底青花碗,端着十二分的小心低声道:“陛下,夜深了,您用了安神汤便歇了吧。”
永安帝掀了掀眼皮儿。
高辅国打了个激灵。
谢家人都长了一副极好的皮囊,一双相似的凤眼,眼尾细细挑着,似笑非笑的斜上一眼,满眼都是水光潋滟。
但是永安帝上了年岁,眼尾生了密密细纹,皮肤也松弛了,向下挂着,整个人添了几分苦相,而潋滟生姿的双眼,也被阴鸷占据了大半。
他那样若有似无的,斜着眼盯人一眼,便像是被毒蛇缠住了一样,让人不寒而栗,浑身发麻。
静了片刻,永安帝迎着光,看着手上的黄玉:“都处理干净了?”
高辅国道:“是,底儿都是干干净净的人,查不出什么来。”
“小七那里,也稳妥了吗?”永安帝沉着脸色问道。
高辅国的头低的更狠了,应了一声:“都办妥了。”
这几日,他是百思不得其解,圣人这么就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较上劲了呢?
就连一向颇受宠信的柳大将军,也在圣人面前吃了几回挂落。
若真的想让她死,什么法子不好用?
若只是存心震慑一下她,又干嘛非要做出一副致人死地的模样来?
但这些话,他是绝不敢问出口的。
永安帝摩挲了两下黄玉,那一抹黄橙橙的光晕,他越看越顺眼,唇角也高高的挑了起来,微微带了些笑:“他说的东西,都齐备了?”
高辅国垂着眼帘,瓮声瓮气道:“是,都拿到了。”
永安帝挑了挑唇,松弛的向后一靠,心满意足的笑了:“那就准备起来吧。”
高辅国没有抬头,依旧是那副恭顺的模样:“是。”
“去收起来吧。”永安帝得了准话,心里也有了定计,心情大好,将黄玉递给了高辅国,痛痛快快的用了安神汤。
高辅国接过那枚黄玉,走到书架旁,拿起一个毫不起眼的三层盒子。
他的动作很快,也不知在盒子上做了什么,只听得轻微的“啪”的一声,那盒子便应声打开了。
盒子里衬着宝蓝色的丝绒布,映衬得里头的几样东西晶莹剔透,光华流转,格外的醒目。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便将黄玉放在了里头,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里头的东西,看起来是寻常的玉器,可却烫手的很啊。
永安帝用了安神汤,便有些精神不济了,再加上夜色已深,他恹恹问道:“收好了吗?”
高辅国心神一凛,忙盖好盒子,扶着永安帝的手走出书房,低眉顺眼的没有说话。
骤然从明亮的书房走到黑暗的夜色中,高辅国的双眼有些刺痛,下意识的抬了一下头。
一丝银发猝不及防的划过眼睫,在幽幽暗暗的灯下闪着冷光。
高辅国眼皮一跳,眼眶有些发涩。
高辅国跟了永安帝数十年,从最落魄时伴着他走到了最顶峰,当得起誓最懂他的人了。
可现在,高辅国却越来越看不懂永安帝了。
为了那么一个虚幻缥缈的东西,死这么多人,费这么多心机,最后还有可能是一场空,真的值得吗?
或许圣人真的是上了年纪,从前毫不在意的人和事,在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了。
而从前心心念的人和事,在心里反倒却无足轻重了。
这或许便是不能揣测的圣人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