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瘫痪:
寄予的毕竟是寄予。吕玉仙再低头看自己手中搓洗的一堆衣物,只能将心理的空落发泄在对孩子们沾染了污浊的衣物上来。一面清洗,一面不断数落责骂。
贾中华煮着青菜感觉听得够烦。因说,孩子还小,你骂她也听不懂。吕玉仙回,那我就说给那些能听得懂的听。
贾杰婞一听着急询问。贾杰婞:
“妈妈,妈妈,您可是在骂我?”
吕玉仙晃动着身子不断在搓衣板上搓揉。吕玉仙:
“是,我就是再骂你!”
“你这接屎瓢,舀屎瓢!”
贾中华一听便“呵、呵……”乐开。贾中华:
“你听你妈这样骂你,那她说出的话岂不就成了‘屎’?”
吕玉仙一听更是来气,一把猛地抓起堆在地面上儿子的裤子,用劲投进一旁的水盆里。顿时,水花飞溅,落了贾中华一头一脸。贾中华忙抬起衣袖摸干,眼里却发了红。吕玉仙打量,眼含邪气的笑意,一扬手佯装擦脸,将笑意按奈。
贾中华忽然上去一脚踢在水盆上。顿时,水盆偏斜,又再次倾倒出一地面上的水。只吓得贾杰刚坐在木桌一侧小凳上不敢喘息,又手蒙眼睛,再露出缝隙偷看。贾杰婞忙过去拥住弟弟。
贾中华:“这样的日子,还过个球——过!”
吕玉仙:“我也是说,还过个球——过!”
又说:“白天晚上的忙,忙出个啥子样来?天黑都吃不上口饭,到家就是一堆脏衣服等待着你这双手,哪里少了这双手,就是乌烟瘴气一片狼藉!”
又晃动着身子搓动说:“就是嗓子喉头干,都顾不上要忍住清洗这些衣服,只要手放不到的地方,便都是脏的。”
又说:“可是老子是你贾家的牛还是马?就算当牛做马,也应该有歇息的时候,也应该吃一口草料!”
贾杰婞忽然端来口缸递到嘴边。贾杰婞:
“妈妈,您口骂干了,快些喝口水?”
此时的吕玉仙心里忽然流进了小股温暖,但还是拉沉着脸子,再将嘴巴逼近口缸边喝了那么一小口,然后头一扬伸长脖子咽下。又斜瞥一眼儿子过去。吕玉仙:
“看看你大姐,你会啥?一天就知道贪玩,将衣服弄脏,还要等着老妈子来为你清洗,真是一个比一个不让人省心。”
贾家的家庭生活,就是在这样怪异的变奏曲中缓慢进行着。尽管吕玉仙充满了对生活的抱怨,但第二天,该干啥,还是要去干啥。
次日,还是将贾杰敏放在草地上,又投入到一包包烟叶的装载工作中去。最后一道程序就是在装载货物的车厢上盖上篷布,然后拉紧绳子,一车货物的装载工作就算完结。
原本转运货物,在盖篷布时,一般都是一人一边,拉紧麻绳将篷布收紧,再系上麻绳。但今天装载的是烟叶,货厢上垒得像小山头一样高且超出了厢体。文琼花在车厢一侧将麻绳系上,吕玉仙打量忽然觉得还有空隙,忙爬上车厢,拽紧麻绳,以身体的体重再作收紧。文琼花绕了过来,见吕玉仙一个身子腾在半空,只说担心一点。吕玉仙叨脚加重力量直往下拽。嘴里却数落着文琼花没将麻绳收紧。却不知久用的麻绳已不受力。只听“嘣……!”一声闷响,麻绳断裂。吕玉仙随即坠落。不偏不倚,吕玉仙腰部横担在一根圆木上……
贾中华背了回家。
吕玉仙下身瘫痪了。躺在床上,吕玉仙忽然想起了“且忧不便行动时……”。吕玉仙得出结论:
“所谓算命都是好事不应验,坏事逃不脱。”
吕玉仙心想尚若她命理该遭如此劫难,那“克父克母”便是劫难的根源。她恍然觉得,贾杰敏的到来似乎预示着她人生的无尽灾难。
此后,吕玉仙写信让吕国珍将贾杰敏带回老家。
吕玉仙瘫痪。贾中华承担的家务琐事更重了。体力上的消磨不觉得啥,贾中华感觉曾经没有的家庭温暖更加生硬干涩。生硬干涩也没什么,可是,吕玉仙在生硬干涩中表露的完全是一副上下级之间的命令关系。命令也没啥,只是没接到命令,贾中华依然会去完成。这个时候吕玉仙会嘶吼起来斥责他磨蹭。偶尔,贾中华也会顶撞回去。贾中华:
“我又不是你的兵,一切行动要听你冲锋的号令。”
又说:“就算你要发号施令,将在外还有所不受呢!”
吕玉仙讥讽眼神。吕玉仙:
“你还‘将’?我打量你也只不过是你妈下在床底下那坨老‘酱’。”
吕玉仙瘫痪。贾中华尽可能去包容。通常情况下,贾中华将屋里一切家务事做完躺倒在床上的时刻最为舒坦。荷尔蒙是怪物。贾中华翻转身子从棉絮下摸出那本《姓名隐意学》。
忽然,心跳加速。贾中华的眼睛紧紧盯住那对应在吕玉仙姓名隐意的数理上:
祸来见鬼,鬼病缠身,金羊得路,身晚灾殃。
贾中华呆呆品着这样的隐意好不惊惶。原来,吕玉仙遭此劫难似乎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而这样的“注定”却解不透摸不着,正因为如此,这才显得既邪祟又具杀伤力。贾中华非常迷惶,迷惶中又伴着身心的严重不安。他为找不到内在联系无法把控的“注定”滑向而感到多舛命运未来揭示的将又是什么而惶惶不可终日。
人若无惧,剔除思想。但这几乎不可能。贾中华忧心忡忡感到身不安心不安。因为他的思想停顿在了儿女身上。他看不透命运的前方还有什么厄运等待着他,或说等待着他的家庭。贾中华心底有些憎恨眼前这读物,可手指却有些不由自主翻动着。贾忠华越是惶恐,越是憎恨,就越想解读它,参透它。
贾中华的目光还是停留在那一行晦涩的文字上。难到这所谓的“祸”就是指吕玉仙瘫痪一象?贾中华在心里反复琢磨着。看来,人生的际遇似乎是命运早就拟定好了的。但凡人,如果都有一条必然的命道,那么,这个命道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贾中华强迫自己稍稍放下了些许担忧。因为每个人看起来似乎都有一条必须的人生运道。他唯有把这一切想得客观一些,这样才能卸下些许负重。
稍稍平静下来,贾中华又将数理翻到对应贾辰华的数理上。从贾辰华对应的数理上,其实,贾中华多少有些了解那个叫“命运”忽呼其来的东西了。只是,贾中华将书放进床脚下的纸箱中,从心理上他欲稀释这个叫命运的东西。但欲稀释的被稀释漂洗,并再一次坐实,这多少令他感觉到有些懊恼。懊恼的同时,令他唯一感到心底渗透出一缕慰藉的是他亲自拟定三女儿的隐意。
贾中华就是在这样的释放中调节着负重的心灵。可是,他的情绪还没有退场,夜空中就响起了吕玉仙忽来的声音:
“中华,你干什么你!大晚上的还不灭烛光睡觉?”
贾中华粗声回答。只说睡不着正看书。
吕玉仙习惯的方程式是打击他没文化。可是,这次她不像这样说。她说他睡不着是因为还不困,不然就起来将换下的衣服给清洗出来。别亮着蜡烛够使用一个礼拜的三天便能给耗尽了。
贾中华很想能够找到一遍纯净的天空,透出天底惬意的底蓝。他感觉他一直是在幽黑中摸索着,穿行着,仿佛他就是一位被关闭在小黑屋的偷窥者,只要稍有扒向门缝,剽窃蔚蓝,监督者的声音就抑扬顿挫升扬。
贾中华的心强烈地抵制着这种格格不入的意念,但在争端中,他不得不屈服。就是在这种沉闷不安的生活中,贾中华低头默默忍受着、渡过着。工作中吆五喝六的叫唤声,家中妻子不满的斥责声,贾中华是能憋则憋,实在憋不了,当然也会爆发出来。爆发后,似乎唯有既定人生轨迹的书能够支撑他泛苦灰暗的人生。渐渐地,他将贾元宗在世时对他婚姻的判定看成了他的必然。他又从他南征北战的足迹中找到了他安然“幸福”的对比。这样一对比,贾中华便也能够忍下家庭的纷争。
如果幸福是自欺欺人,当然,贾中华是不会情愿的。问题是对于历史的解读,贾中华除了从整体名族方向看到希望,从小家庭方面,他却也找到了个体的不幸。在不幸中对比着,雄性的荷尔蒙就会被潜在催发而出。自从吕玉仙瘫痪后,贾中华十有八九都是吃闭门羹。不时的,贾中华也感觉憋屈。他觉得同是身为男人,为何他要比其他男人承受得如此之多?而承受除了家庭里附加外,工作上也令他常常很是憋闷。不时如果赶着抢修车辆,在遇到大战开门红的月份,贾中华就得加班。当然,吕玉仙与儿女们就得饿着肚子空等待。好在贾杰婞已经开始学习升火做饭。火炉的负重令她将它放倒地,然后滚动出家到门外的空场地。当然,贾中华回到家里也会表演一番。只是吕玉仙就没好脸色。她会责怪她将火炉滚动散架弄坏了。又严厉指出这就是你父亲加班的后果。争执中,吕玉仙脾气更怪异了。而这样的争吵每每在贾家升着级又平息;平息后又再次升级……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吕玉仙只得写信让吕嫒仙来家里照顾。贾中华也觉疲惫。贾中华便也点头同意。
吕玉仙瘫痪在床一躺就是一年余,当然有了吕嫒仙的照顾,贾中华轻松了不少。贾中话轻松下来后,不时会到张洁勤的单身宿舍小聚一下。
吕玉仙一见晚归,免不了心底猜疑的茅草一个劲儿疯长。因此,丈夫走进门,她不是旁敲侧击就是指桑骂槐。碍于吕嫒仙在场,贾中华也不好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