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状你紧张什么?”祁镜像是见了老朋友一样,一手拉住了他的袖子,然后说道,“我记得谁说过一句话,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你我之间不可能一直都是敌对关系,有时候会因为特殊情况而发生转变。”
许长圣看着他手里的病历材料,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都站在医院那边的吗?”
“我只站在兴趣这边。”
......
许长圣没想到自己还有和祁镜站在同一阵线上的时候。
祁镜当初确实给了他不小的打击,大半个月的工作泡了汤,还一次性失去那么多位客户,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可如果这家伙站在自己这边,以他出色的诊断能力,那无疑就是如虎添翼......
“等等,祁医生,你这观点有点新颖啊。”
许长圣忽然发现,或许自己才是那对翼,或许对方压根就不需要自己这对翼:“我之前怎么没发现......”
“许大状还是得多熟悉一下产科的流程,只要没写这句话,那就是医院的问题。”祁镜笑着说道,“至于之后得的子宫内膜炎、盆腔炎和在仁和医院重做刮宫术的二次伤害,都只是附带品而已。”
许长圣不得不认同这一点,流程规范才是最拿得出手的证据,也是医疗规定中的重中之重:“肖主任知道这些吗?”
“这种事儿不用我提醒。”祁镜看着病历,笑着说道,“我妈心里有数。”
“也对也对,肖主任对病历抓得非常紧......”许长圣这时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是肖玉的儿子,“看来这次能狠狠咬掉三院身上一块肉了。”
其实祁镜给出的建议非常简单,就是病历不完整。
当然三院已经步入三甲好几年了,该规范落实的病历和病史记录一个没落下,但这次却在产科急诊手里翻了船。
其实当事人的病历内容还算完整,主诉、体格检查、实验室检查、b超检查、鉴别诊断、诊断、处理办法都在,却唯独缺了一个谈话记录。一个只需要病人用笔写下并确认签字的记录,或者说一句话。
就因为少了这句话,三院恐怕要一次性赔出去整整六位数。
临床遇到先兆流产无非两个选项:保胎,以及进一步发展成难免流产后的终止妊娠。
选择哪种处理选项的标准其实并不难界定,就是出血量和腹痛程度。理论上在保胎治疗后出血量依然不减,腹痛程度加剧,就说明先兆流产已经发展成了难免流产。这时候结合b超检查的结果,医生会建议终止妊娠。
但不管如何,最终决定权并不在医生的手里,而在于孕妇。
如果先兆流产成了难免流产,医生在建议终止妊娠的同时,还需要找孕妇确认是否真的要终止妊娠。在确认的时候,孕妇不仅需要口头上答应,还需要把这种“答应”表述在病史记录上。
也就是说,不管孕妇要不要保胎,都需要在病历中有明确记载并有当事人的签字确认才行。
可三院提供的这份病历中并没有。
当然在祁镜眼里,医院方的问题远不止此。
在孕妇复诊时重复提及自己腹痛,但医院竟然没有予以重视,依然只使用普通b超检查,没有进一步用上宫腔镜。而b超没发现宫角残留这一点,更是体现出了三院影像科室的能力不足。
相同病人去了仁和,只是一张b超报告就把所有问题都查出来了。
虽然在行为上,祁镜对待医疗纠纷和许长圣这样的律师没什么区别,都是往死里找漏洞。但在态度上,祁镜看重的是纠纷后医院的补漏措施,而律师往往看的是钱。
流程不规范补流程,能力不足就补能力。
医疗事故在病人身上或许是一次巨大的伤痛,但只要把视角换成医院,那就成了发展路上不得不遇到的绊脚石。
只是,同为医生,祁镜一般不太会和许长圣这样的律师待在一起讨论病历。相比起罚医院的钱,还不如把相关责任落实到个人身上,靠着“周五黄昏”这样的讨论会来给他们提提醒。
祁镜这次跟着肖玉来这儿,接近他,给他一些建议做甜头,无非是为了套话而已。
这一点,许长圣直到最后才慢慢回味过来:“祁医生,你刚才说自己是为了兴趣?”
“嗯,确实是兴趣。”
“可你都把我当事人的病历看透了,还有什么兴趣可言?”许长圣不懂,继续问道,“难道是想看三院难堪?还是为了看看最后他们要赔多少钱?”
“那倒不是。”祁镜摇摇脑袋,翻起了手里的资料,“我对钱没什么兴趣。”
“那是为了什么?”许长圣觉得自己根本猜不透他,笑着随口问道,“总不见得是对我的当事人感兴趣吧?”
“这话倒是说对了一半。”祁镜也跟着笑了起来,“她应该很漂亮吧。”
许长圣一愣:“你怎么知道?”
“应该挺勾人的吧。”
“你见过她?”
“那倒没有,只是随便猜的。”
许长圣越发觉得奇怪:“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是什么意思?”
“我的兴趣也不全在她身上,而在于一个签名。”祁镜的眼神忽然就变了,指着资料里的一页纸,问道:“你应该见过他的吧?”
“这......这好像是她男朋友吧。”
许长圣对这人没什么印象,每次当事人见他都是单独一个人。唯一见过的那次,还是他在窗边无意间看见的:“我也只是看过一眼罢了,三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开着一辆帕萨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