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开唐淮周抓着她的手,拼命往前挤去:“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周遭的官兵闻声便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也让她顺利地来到了贺绍廷身边。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坑里那副小小的骸骨,明明不过一副空落落的骨架,可她却感到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她甚至可以知道这具遗骸的主人长大后是何种模样,知道她会在七岁的时候摔断左手骨,因为愈合得不好,足足痛了半年,以致在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左手都不敢怎么使力。
“宝丫,你怎么了?脸色怎的这般难看?”贺绍廷见她脸色发白,神情有异,不禁担心地问。
唐筠瑶勉强冲他笑了笑,而后又朝着赛神仙招了招手:“你过来瞧瞧,看方才暗道里的锁魂阵,锁的可是这骸骨的主人?”
在场众人闻言一惊,顿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连忙又让出一条路,方便赛神仙前去看个究竟。
唐淮周轻抚着下颌,神情若有所思地望着神情明显不对劲的妹妹,片刻,又望向围着那副婴孩骸骨仔细查验的赛神仙,再想想暗道里那个锁魂阵,浓眉越皱越紧。
不对劲,真的太不对劲了,宝丫肯定有事瞒着自己,而且这事必定又与那什么赛神仙有些关系。
他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此时也不便细问。
“虽无十分把握,但那锁魂阵锁的应该便是这骸骨的主人。唉,这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小小年纪便要承受那等非人折磨。”赛神仙长叹一声,只要再一想到害得这孩子受了那般多苦之人,很有可能便是自己的师弟,神情又添了几分黯然。
唐筠瑶心里堵得厉害,沉默地接过曹胜手中的那个长命锁,轻轻地抚着上面刻着的‘若’字。
若,许汀若,言妩,她知道言妩生前许是吃了不少苦头,可却没有哪一刻比亲眼看见那锁魂阵,以及这具小小的骸骨带给她的震撼大。
阿妩……她摩挲着那个‘若’字,忆起前世今生与言妩间的种种,视线渐渐变得有几分朦胧。
贺绍廷见她握着那个陈旧的长命锁,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可身上弥漫着的那股悲怆之气息,教他心口一紧,下意识地握着她的手,将那只长命锁从她手中抽了出来,柔声道:“此物有些不祥,也是查明骸骨主人身份的线索之一,还是交给我吧!”
唐筠瑶轻轻地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掉了,一直想要追查真相的那份心思也瞬间便淡了许多。
事到如今,她知道了自己由始至终都是唐筠瑶,上辈子是被玄清芳宜一伙强行将魂魄拘出,与同样魂魄遭困的言妩共存一体。
因她是外侵之魂,根本不可能在那具身体久存,故而最终魂魄被强行驱离,而言妩……
她呼吸一窒。言妩在她被驱离后,同样放弃了那具身体,可是后来呢?为何她可以重回年幼之时,言妩却偏偏还保留着上辈子的魂体?
这当中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她为何可以回到过去?
“宝丫,宝丫!”唐淮周突然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沉思,她的神情还有几分茫然,愣愣地望着一脸无奈的兄长。
唐淮周甚少见她露出这副如同迷路小羔羊的模样,忍不住好笑,骤然伸指在她额上轻弹了一记:“回神了!”
唐筠瑶瞬间反应过来,生怕地瞪了他一眼:“做什么?!”
“好了好了,莫要恼,廷哥儿他们还要留下来查探骸骨线索,咱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先回去吧!我瞧着你也累了。”唐淮周连忙哄道。
唐筠瑶望向不远处的贺绍廷,见他正分派着差事,一部分官兵回到暗道里,一部分留在后山,他则亲自带着另一部分人手审问朝云观诸道士,希望从中可以得到线索。
而赛神仙自然是被他强留下来了,在玄清等人被捉拿归案前,只怕再不能到处乱跑。
她想了想,快步行至贺绍廷身边,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话,贺绍廷听罢讶然,颔首道:“你放心,我会安排沿着这条线追查的。”
唐筠瑶见他明明一脸疑惑,却没有问自己原因便应了下来,心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知道不但是他,便连兄长也对自己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起了疑心,只不过没有问而已。
当然,如今她也没有想过再要瞒着他们什么,只是因为这会儿心里正乱,没有心思多说什么,待她收拾一番,自然把一切告诉她们。
就在方才,她只是提醒贺绍廷,可以从骸骨与早前她交给他的那幅画像中女子关系入手。
贺绍廷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神情若有所思。
宝丫曾说过,画像中的女子与豫王侍妾许汀若许有些关系,如今又怀疑画像女子与这副骸骨的关系。咦?等等,若,许汀若,难不成这骸骨与豫王侍妾许汀若也有什么关系?
他顿时豁然开朗,只觉得总算是添了条重要线索,不再是眼前一抹黑。毕竟查一副十几年前的婴孩骸骨,着实不是件简单事。
他暗暗思忖片刻,连忙安排人去办。
“哥哥,此刻我心里乱得很,什么也不想说,待我把一切理顺了,再把一切都告诉你。”回到位于河安府的唐氏老宅,不等唐淮周细问,她便先道。
唐淮周被她噎了噎,无奈地道:“也罢,都随你。”
满头雾水的唐淮勉不满地插话:“喂,你们别当着我的面打什么哑谜啊!有什么话现在就说,我要听!”
唐淮周没好气地拉着他就走:“好了好了,免谈居士管那么多做什么,也是时候准备你的新话本了。对了,这回你打算写一个怎样的故事?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唐淮勉果然便被他带偏了心思,得意洋洋地道:“我这会儿要写一本关于前世今生的缠绵悱恻、发人深省的划时代巨著,如今还在构思着,等我构思得差不多了,再对你说说,不过你可得帮我保密。”
“放心放心,我嘴巴最严实了!”
“你嘴巴最严实?!这话你也说得出来,脸皮可真够厚的,之前让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就是免谈居士,可你转身就告诉了三妹妹,我跟你讲啊唐淮周,你这样子可是不行的,那可是要……”
那对堂兄弟的对话越来越远,也让心情本有几分阴郁的唐筠瑶不知不觉地露出了笑容。
这些都是她的亲人,两辈子的亲人,她永远不用担心他们会抛弃自己的亲人,也无需她想尽办法去迎合、去讨好的亲人。
夜里,她躺在唐府老宅三房西厢的床上,辗转难眠,一会儿想到上辈子的许淑妃,一会儿又想到言妩,想到了这辈子初见她的那个夜里。
她记得当时曾问过她的来历,可她是怎么说来着?她说不记得了,不记得姓名,不记得从哪里来。
可她就算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却依然记得来找她,记得她们本来就是在一起的。
那个笨鬼说,不跟着她的话会害怕。她一直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直至今日才终于明白了。
因为她上辈子经历了最可怕之事,可身边却没有人帮她,直到她的出现。
那个笨蛋性子软绵又胆小,在最无助最恐惧之际遇到了她,自然把她当成了唯一的依靠。
那个胆小鬼肯定也不愿意再面对人世间的种种阴暗,所以也根本不在乎那具身体的掌控权,才会在她被驱离之后毫不犹豫地跟着离开。
“阿妩……”她喃喃地唤着。事到如今,她们之间早就分不清是谁欠了谁。
京城的豫王府书房内,言妩无精打采地蜷缩着身子,背靠着挂着她生母画像的墙壁。
自从当日从唐府离开后回到这里,她便哪里也没有去,做什么也提不起精神。
只有在看到那个占了她名字的姐姐,和那个画鹃明争暗斗时偶尔望几眼,而后又兴趣乏乏地低下头去,将脑袋枕在膝上,闷闷不乐地想:“汀琬姐姐一点儿也比不上瑶瑶,上辈子瑶瑶才不会和画鹃争得这般难看呢!”
想到唐筠瑶,她顿时又唉声叹气起来,偏那边的画鹃与许汀若又不知因了何事正争得起劲,你来我往极尽刻薄之言,愈发听得她郁闷不已。
事实上,近来那两人斗得越来越厉害,豫王在的时候还好,起码还会收敛多少,一旦豫王不在跟前,两人便是恨不得撕烂对方那张脸,免得教对方总是想法子勾引殿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人的争斗还是没有停下来,言妩终于忍受不了,猛地起身冲了出去。
她想,这里她不能再呆下去了,只是有点儿舍不得娘亲的画像……不过不要紧,她已经将娘亲的样子牢牢地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