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爷倒是不在意,也不以为忤,笑盈盈地说道“当然不是。”
“兄台一个人喝酒,可不是闷得很。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这可不是太寂寞了。”柳三爷热情地说道。
“那依兄台之见,该当如何?”邓林还未领会柳三爷的盛情。
“正巧啊,在下今日得空,若贤弟不弃,让愚兄我陪你小酌几杯,如何?”那三爷不问年龄便自称为兄,这让乍然降为“贤弟”的邓林觉得心口不畅。
虽则二人站在一起时,那三爷矫首玉立,恁是高出邓林半截人头;而且三爷衣服丽都,邓林衣衫破旧不说,襟领上还有些许酒渍。至于柳三爷的神韵风度,更是不在话下,超群绝伦,就算是一百个邓林放在这里,也无可比拟。二人相形之下,一龙一猪,高下立判!
那邓林自知身形短绌,已处下风,便靠着柜台边的方桌径自坐了下来,免得仰人鼻息,酸了脖颈还酸了心。
不知是在门外站的久了致使双腿发酸,还是这酸风吹的多了,邓林一这番开口,语气也变得酸刻起来“公子温文‘如鸭’,出口‘成脏’,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与公子一起饮酒——”邓林酸眉苦脸地“恭维”着,看着那三爷浑然不觉自己的话语有异,暗觉痛快舒畅,他故意顿了一下,然后脸色一改,怫然道“可不是大煞风景!”
“贤弟何出此言?”那三爷一脸不解地惊声问道。
邓林暗暗一笑,心里默然哂笑道哼,看你一身青色华服,可不是像极了那绿头鸭;对年长的吴老六无视长幼之序,没大没小、出言不逊,还肆言詈辱,可不是出口成“脏”么。
邓林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有直接说出来。
“哟!三爷耳朵不好使啊,没听懂啊。这也难怪,这人世间有些人哪,就算是一本正经地穿起白帢青衫,看着人五人六、似模似样,其实啊,终究还是徒有其表。”邓林语带机锋。
“哈哈,兄台是在说我么?我是兄台口中的那个衣冠禽兽?”那三爷原本殷勤的脸孔也瞬间变了颜色,他冷哼一声,语带讥诮地反诘道“那小兄弟你呢?这一身破破烂烂的,还一股子陈年的酸糟味儿,可不是连禽兽都不如。”
邓林仰天一笑,泰然自若地还道“哈哈,没错,我一身破烂,但也总好过某些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吧;我一身酸臭,那又如何,薰莸同器,十年有臭。可你这满身脂粉香呢,能得几时好?”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自嘲自讽,自贬自损,却还都那么自豪、自负,真是让人自叹不如啊。
柳三爷听那邓林所言,莫不震惊,莫不敬服,一时之间,真还有些无言以对了。
柳三爷的一时无语,无形之中激发了邓林的勇气,也提升了邓林的自信。那踌躇满志的模样,就像是斗赢了的公鸡,威风凛凛,光彩夺目。
“说我不如禽兽,你又能比得上了?骐骥千里,你能吗?鸿抟九霄,你能吗?神龟千岁,你能吗?鹣鲽情长,你又能吗?”虽然邓林说话尖刻,不留情面,但那三爷却并不在意;只最后那一问“鹣鲽情长”,他淡然地付之一哂,那轻蔑的眼神犹似在嘲笑对方就你能!
“兄弟说的,世人皆不能也,为兄我无才无德,焉能做到呢!”三爷抱拳作揖,面带惭色地说道,“唉,兄弟今日这一番话,真是有如醍醐灌顶,令愚兄我豁然开朗啊。”虽然语见忠恳,但其中依然只有一分敬服、一分感激、一分惭愧,其余七分皆是虚情假意。
不过邓林对这般虚套却颇为受用,闻其诚意相见,便一改之前傲然自得的口气,说道“不过呢,这飞禽走兽,都不过是凡尘俗物,大限一到,还不是要与这万事万物共寂灭。这人啊,真要和禽兽一样无知无觉地活着,就算能纵横天地、极寿无疆,又有什么意味呢,还不如即时死去。”
“没错!没错!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其一世之芳华才能与山川共存、与日月同辉。兄弟高义,为兄受教。”一边高声附和,一边又是恭敬一揖,“唉,枉自己苦读了这么多年书,竟都是无用功。”柳三爷低下头来,难过地摇了摇头,既是羞愧,又是悔恨。
邓林见状,连声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公子相貌堂堂,像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为何刚才那么蛮不讲理,人家掌柜的都说了不让你进,你为何还要强人所难,还对人家掌柜的呼呼喝喝的?”
此刻,邓林语调平和,虽还有几分怨责之意,但原先的那几分恚怒已然消弭殆尽,脸上还分明浮现出一种“孺子可教也!”的欣慰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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