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穆飞满饮一杯茶,佯作未听见,然后继续说道“你昏迷的这些天,四家人都派了人来问候致意,如今你已醒来,这几日若得空,就到各家去回拜一下吧。师家那边,我早已派人回报了你的情况,两位仙翁都很挂念,明日我陪你一起走一趟吧?”
祁穆飞口中的“两位仙翁”其一则为师潇羽的父亲、时值师乐家大司命的师清峰,由于其眉如一字,鼻如悬胆,唇若含丹,须眉飘飘,与那太乙真人颇为形似,故人称“太乙仙翁”;其二乃是师潇羽的兄长,也是师乐家的少司命师承宫,师承宫是师清峰的长子,在同侪之中排行第一,又得其父真传,年方弱冠便有几分仙骨,故被称为“小乙仙翁”。
师潇羽不置可否地眨了一下眼睛。
“至于墨家……”祁穆飞提起铫子,在二人的茶杯中注入了少许茶汤,并借机调整了一下情绪,“你这次病倒,我想与墨尘应该没有关系,以墨尘与你与我的交情,他断不会做出这等伤人性命的事情来。”
祁穆飞笃定地说道,说话间,他抬眼看了师潇羽一眼,目光之中有几分企盼,有几分酸楚。
“怎么,你是怕我为了这么一点小伤去找墨家算账?”师潇羽吹了吹茶表面的热气,微微啜了一口,漫不经心地说道“姑苏五友,情同手足,这点小伤,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更何况,我现在已经痊愈了,不是吗?”
说罢,她还颇为豪迈地将杯中物一口饮尽,以示自己之宽宏大量。
“这不是小伤。”
祁穆飞抚着茶盏的边缘,凝视着平静的茶面,以平静的语调更正道。
“不过是手指头划破了而已,还能有什么?”师潇羽起初不以为意,转眸望了祁穆飞一眼,见其神情凝重似有难言之隐,即预感到了一丝不祥之兆。
她犹疑地问道“难道我这次昏迷,不是意外,而是另有隐情?”
祁穆飞的表情让她无法再抱着侥幸的念头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也让她无法对自己的昏迷再抱着事出偶然的态度等闲视之。
“你这次服用的是‘九转元香丸’。”
祁穆飞凝眸相视,师潇羽从那微润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颓萎之色,那不是一个医人无数的大夫应有的神情,那不是一个药到病除的大夫应有的神情。
师潇羽读懂了这句话,也读懂了他的神情,自然也就无法再保持冷静。
“祁门十丸之一的‘九转元香丸’,那,那意思是……是说我病的很重吗?”师潇羽有些语无伦次,尽管她已经在努力地保持克制,但她的喉咙里还是出现了不小的颤抖。
“可是……可是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手指头的伤口也已经好了。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之处!”
“应该说你不是得病,而是中毒了!”祁穆飞对师潇羽的病症先下了一个结论。
“这种毒,平日无恙,一旦发作,就会全身冰冷,你的手和脚就会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无法动弹,慢慢地你会感觉到你很困很累,总想睡觉。到后来,你一天当中醒来的时间会越来越少睡着的时间会越来越多,直到有一天你再也醒不过来为止。所以——从今往后,你需得每日定时服用药,方能延缓毒性发作。”
祁穆飞强自保持着平和的神色,不让自己的悲伤与歉疚侵染每一个字眼。
他不想看到师潇羽听到真相之后震惊害怕乃至绝望的神情,但身为医生的责任感又不容许他对她有丝毫的欺瞒。所以他特意用了冷静的声音来跟师潇羽陈述病情,以期师潇羽可以一样冷静地面对自己的病情和自己的未来。
“从今往后?那是多久?”师潇羽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声噪杏林的绝世名医,而她的身体和她的眼神都在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
“——除非找到那一味药草,否则……”祁穆飞的目光在闪烁,他不敢面对师潇羽殷殷的目光,他不敢看到师潇羽一脸的失望,那样,他会觉得自己很无能,也很讽刺。
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暮秋时节的阳光里隐隐透着一股寒意。
“想必那一味药草早已灭绝了吧?”
看着祁穆飞沉默不语,师潇羽猜出了祁穆飞的回答。
她伸手端起那一杯温热的茶,茶水轻轻晃漾了一下,她的反应还算迅速,马上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在两只手的协作下,她将茶盏的茶汤再次一饮而尽。
温热的茶水流进她那凝噎的喉咙中时,发生了一点点龃龉,以致师潇羽陡地呛了出来,她狼狈又仓促地拭了拭嘴角,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顺便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纷乱的情绪。
“既然那一味药草都已经没有了,那我每日服用这个‘九转元香丸’又有何益?”
“‘九转元香丸’虽不能解毒,但可以不让它扩散得那么快。”
“那不服药呢?”
“不服药,下一刻,下个时辰,或者明天,或者后天,又或明年,后年……全无定数。就算是服药,我也没有把握能够延缓多久。”
尽管师潇羽与祁门的每个人都很熟悉,但祁门之中也有些秘密是她所不知情的,就比如祁元命病故的缘由,就比如“九转元香丸”的配方。
她手执铫子,为祁穆飞和自己各沏了杯茶,为祁穆飞沏茶时,她还能强保镇定,然而在为自己沏茶时,手中的铫子却再也无法保持平缓之姿。她勉强沏了半杯,便撂下了铫子。
喝了半杯茶,定了定神,她又问道“你方才说这毒与墨尘无关,那毒从何来?莫非之前,我已沾染?”
祁穆飞回沏了杯茶,答道“毒的缘起,的的确确与墨尘的那枚穿心盒有关,可这并不能说它与墨尘有关。我不相信墨尘会这么做,柳云辞和你哥也不相信。这一个月来,墨尘一直把自己关在山秀芙蓉庄,谁也不见。我想,你中毒,他一定比任何人都要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