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着远处的湖光山色,下午被苏酥泼了一头茶水的郁闷也缓解了许多,随口和老翁聊道:“船家,你在这湖上撑船许多年了吧。”
老翁眯着眼睛屈指算了算,说道:“靖难之时就在湖上撑船,算下来已经21载了。”
嚯,这老头撑船的岁月比自己年纪都大啊,许宣又道:“前些日子湖上妖物害人的事情你知道不?”
老翁轻笑两声,说道:“一直在这湖上转悠,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老汉的眼睛,什么妖物害人,还不是有人自己求死?”
“噢?”听了这话许宣有些好奇,问道:“怎么说?”
老翁道:“我也是听说啊,说是那妖物原本也是个良家女子,只是被狐魅所害,他夫君为了救他,这才把她炼成了行尸,那日花魁大比,便带着她来游湖散心,谁知船上有个男子见她娘子用轻纱蒙头,硬要揭开头纱看看,结果揭开头纱看到额头上的黄符,一把就扯掉了,这才让行尸失控。”
“那男子呢?她夫君既然在她旁边为何不阻止?”许宣问。
老翁继续说:“如何阻止,她夫君不过是个行商的商人,那汉子却是个有力气的,生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哪里拦得住他?结果黄符一揭,便被行尸一双手插进胸膛,透背而出,当场就死了。”
许宣试探着说道:“这人虽然有错,但也罪不至死,行尸确实太过残暴了。”
老翁哂笑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各行其道自然相安无事,那男子色胆包天,当着人家相公的面都敢调戏娘家妇女,还不是死有余辜?只是可怜那些捕快白白丢了性命。”
许宣又道:“便是如此,那女子既然已经回天乏力,男子又何必逆天而行,人鬼殊途,行尸也是没有心智的鬼物,两人即便没有那夜之事,只怕日子也不会过的长久。”
这次老翁倒是没有反驳许宣,只是说道:“嘿嘿,缘,妙不可言,董永天仙配,牛郎织女鹊桥会,这也是人仙殊途,天衍五十,大道四九,终究还是有一线生机的,此外,还得看上面的意思。”说着,左手食指竖起,指了指天上。
许宣点点头,若有所悟,又道:“船家常在水上行走,可听说过柳毅为洞庭龙君之女三娘传书之事?”
老翁闻言,面色一僵,半晌后才干笑道:“不过是世人杜撰的志怪小说罢了,当不得真,三娘若真是龙女,泾阳到洞庭湖虽有千里之遥,恐怕也只需一顿饭的功夫就能亲至,何需柳毅传信?之后下嫁柳毅则更是荒唐,神龙寿命动辄千万年,凡人寿命不过区区几十年,所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两者相较亦是如此,即便在一起,又如何能够长久厮守。”
许宣心中暗笑,这老汉倒是有趣,刚刚还说董永、牛郎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却说柳毅不过是世人杜撰,人、龙相恋不能长久,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面上却不露声色,说道:“船家说得有理,想来确实是世人杜撰吧,唉,真应了那句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啊,世界多痴男怨女,终究还是看不破一个情字。”
老翁回头看了看许宣,说道:“你这词我也听说过,这几日常有画舫的姑娘传唱,据说乃是一个名叫许宣的书生所作,确实有些文采,不过老汉倒更喜欢他那句‘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有气势、有胆魄,是条汉子,比起那些文绉绉、情情爱爱的诗词更对老汉胃口。”
这回却轮到许宣发愣了,花魁大比当日,自己因为怪梦和杨炎的缘故,心情激荡不能自已,胡乱写了几句后世仇圣的《将军令?男儿行》,事后方世杰告诉他已经叮嘱船上学子都保密,不得外传,连底稿都被张苒一把火烧了,这老汉又是如何得知这几句诗的?
细想之下,许宣再不敢多说,只是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匆匆在清波门转了一圈,便乘船回到了钱塘县,雇了辆马车赶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