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您什么也不送给彼谦卡了,那您打算什么也不送给他了?”老人吓坏了;我觉得这当儿他准备放弃他自己的提议,让我也能送他儿子一些东西。这老人是个好心肠的人!我向他保证说我是很乐意送些东西的,不过我不愿意夺去他的快乐。“假如您儿子满意,”我补充说,“您高兴,那我也会高兴,因为我心里会暗自觉得好象实际上是我送的一样。”老人听了这话完全定心了。他在我们这儿又待了两个钟头,可是始终不能在一个地方坐稳,老是站起来,又嚷又闹,跟萨莎逗着玩,偷偷地吻我,捏我的手,悄悄地向安娜·费多罗夫娜做鬼脸。最后,安娜·费多罗夫娜把他从家里赶了出去。总之,老人真是高兴得不得了,也许他还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在那隆重的日子,十一点整,他做完祷告直接来了,穿一件织补得很好的燕尾服,真的穿着新背心和新靴子。他两只胳臂里抱着两捆书。那时候我们大家都坐在安娜·费多罗夫娜的客厅里喝咖啡(那天是星期日)。老人开头好象从普希金是一位非常好的诗人讲起,然后,他又惶惑又慌张,话头一转,忽然谈到一个人必须品行端正,假如品行不端正,那就会胡来,又说坏嗜好能把人毁掉,使人身败名裂,甚至还举出几个纵饮丧命的实例来,最后结束说,他这一段时期以来完全改过自新,现在的行为好得可以作模范了。他说他以前就觉得儿子的规劝是正确的,说这些他早就感觉到,全都记在心中了,可是如今在实际行动中也把酒戒掉了。他拿长期攒下来的钱买书送给他儿子,这件事就可以作为证明。
我听着可怜的老人说这些话,忍不住又要哭又好笑;是啊,必要的时候,他能把谎扯得多圆啊!那些书都搬到波克罗夫斯基的屋里去,放在搁板上。波克罗夫斯基马上猜透了真相。老人受到邀请留下来吃午饭。这一天我们全都那么快活。午饭以后,我们玩抽签游戏,玩纸牌。萨莎欢蹦乱跳的,我也不比她差。波克罗夫斯基对我很殷勤,老想找机会跟我单独谈话,可是我老躲着他。这是整整四年以来我过得最幸福的一天。
而现在净剩下悲伤、沉痛的回忆了,我要开始讲我那些倒霉日子的故事了。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的笔动得慢起来,好象不肯再写下去似的。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那么入迷、那么热心地回忆我幸福的日子中我那渺小生活的最小的细节。这种日子是那么短暂;接着而来的就是只有上帝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完结的忧愁,深重的忧愁。
我的不幸是从波克罗夫斯基的病和死开始的。
在我上面描写的最后一件事的两个月之后,他病了。在这两个月之内他为谋生而不知疲倦地奔走,因为直到这个时候为止,他还没有固定的职务。象所有患肺结核的人一样,直到最后一刻他也没有放弃他能活得很长的希望。他只能在某处得到教师的职位,可是他厌恶这种职业。因为身体不好,他不能在公家机关里供职。况且,在机关里供职,他得等很久才能领到第一次薪水。简短地说,波克罗夫斯基到处碰壁,他的脾气变坏了。他的身体垮下来,他也不在意。秋天到了。他每天只穿一件薄大衣出去奔走谋事,求人,央告人,这使他内心非常痛苦。他常把脚踩湿,衣服让雨淋透,最后,他卧床了,从此再也没有起来过……在深秋时节,十月末尾,他死了。
在他生病的整个时期,我几乎没有离开过他的屋子,我看护他,服侍他。我常常整夜不睡觉。他很少有神志清醒的时候,常常说胡话,只有上帝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他讲到他的职位,讲到他的书,讲到我,讲到他父亲……在这种时候我听到了许多他的情况,都是我以前不知道的,甚至猜想不到的。在他初病的时候,我们这儿所有的人都有点奇怪地瞧着我,安娜·费多罗夫娜直摇头。可是我直钉钉地凝视着他们的脸,他们就不再责难我对波克罗夫斯基的同情了,至少妈妈不怪我。
有时候波克罗夫斯基认出是我,可是这种时候很少。他几乎总是神志不清。有时候他整夜整夜地用含糊不清、意义不明的话跟一个什么人讲话,讲上很久很久,他那嘶哑的声音在他狭小的房间里发出沉闷的回声,就跟在棺材里一样,在这种时候我就觉得害怕。特别是最后一夜他跟发了疯似的;他非常痛苦,非常伤心,他的呻吟声撕碎了我的心。这所房子里所有的人都有点惊慌。安娜·费多罗夫娜老在祷告,求上帝快点把他接走。请来了医生。医生说,病人明天早上一定要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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