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我都不要紧,这是我的宿命。”华眉轻声道,带着一种看透尘世的倦然。
“不是你对不对?你只是被牺牲的那一个,是不是?”香宝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衣袖,“是谁?你告诉我呀。”
“别傻了,到了这一步,是谁都没有关系了。”华眉轻轻推开香宝,又握住她的手,“谢谢你这样为我着想。”
“你不觉得冤吗?”看着她,香宝有些涩涩地开口。
“冤,好冤。”华眉笑,“一样是女子,却一世无夫婿疼宠,枉我名为华眉,却一生无人为我细心画眉呢,真的好冤……”
香宝默然,她竟是甘心入罪吗?勾践,你究竟施了什么咒法,竟令得华眉甘心为你赴死?
“该走了。”站在远处的侍卫催促。
终于有泪盈于眼睫之上,华眉低头握紧香宝的手。
“妹妹万事小心。”华眉张了张口,终究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便转身随着在不远处等待的侍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温暖的阳光下,她的身影在揽月阁的空地上留下一片孤单的剪影。只余下香宝,站在原地,面向着阳光,看着她离开。
南北路何长,中间万戈张。不知烟雾里,几只到衡阳?玲珑死了,华眉走了……当初由越入吴的女子竟然只剩下她和郑旦了……
看着华眉离开,香宝转身,竟然看到了勾践。
“吴王命我来送华眉最后一程。”见香宝看着他,勾践道,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又是试探,无休止地勾心斗角。
“是谁?”香宝看着勾践。
“什么?”
“下毒的,是谁?”
“华眉。”
“不可能。”香宝微微咬牙,“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夫差。”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会比较安全。”
香宝忽然倦极,不想再理会,低头转身就走,刚到走廊拐角的时候,便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是郑旦。
香宝呆了呆,她在这里多久了?
郑旦拉着香宝进了拐角处,彻底从勾践的视线中消失,然后才放开手,没甚表情地看着她。
“你想知道下毒的是谁吗?”
“你知道?”香宝惊讶。
“越女。”
“怎么……可能……”香宝惊住。
越女她,又在这一场阴谋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侧头看向华眉离开的方向,郑旦的声音淡淡的“那个傻瓜竟然就这样顶下了所有的罪名,到底是为什么?”
“也许……是为了越国。”
郑旦嗤了一声,颇为不屑的样子。
“也或许是因为她有不得不听从勾践的苦衷,也或许……她爱上了那个永远不可能为她一世画眉的男子……”香宝低头,声音极轻。
初见那个橙衣的女子,柳眉凤眼,十分泼辣的模样,她转身盈盈一笑,环佩叮当“我是华眉,叫我华姐姐吧。”
……
“是吗,那真是悲哀呢。”郑旦低低地笑了起来,只是笑得有些凄楚。
华眉为何甘愿赴死,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只是她再也不可能亲口说出来了。
“还记得去拜祭思茶和秋绘的那一天吗?”郑旦忽然开口。
香宝点头,怎么可能不记得,那样多的血,那么多如花的女子倾刻间凋零,怎么会不记得……
“那些杀手,是君上派出的。”郑旦轻飘飘说出真相,嘴角犹带着一丝笑意,也不知是在笑谁。
香宝愣住。
“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傻一点,像你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担心,自然有人护着,多好。”郑旦看着她,“可惜我没那个命。”
“你怎么知道的?”香宝垂下眼帘,问。
“我亲眼所见。因为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情,君上还派出史连来杀我灭口。还记得我请你来揽月阁的那一晚吗?”
香宝记得,那一晚她在揽月阁里救了受伤的史连“那天大王也是你刻意请去的?”
“对,史连是来杀我的。”郑旦坦然承认。
“君上那么做,是想嫁祸伍子胥?”香宝忽然轻声道。
“你也不算太笨。”
香宝默然,忽然记起那次狩猎,夫差为了追鹿闯进密林深处,伍封用言语激她,要她一同入林寻找夫差,结果她在林中遇伏,她一直以为是伍封要杀她,如今看来……
“我想,那一日在我们去墓园祭拜之前,华眉就已经知道君上的计划了。”
“为什么这样说?”香宝一震,抬头看她。
“因为她奉命保护你。你自己回想一下就会明白了,变故发生的时候,所有人都惊慌失措,浴血逃生,你呢?”
是华眉。眼见着那些人死在她的面前,看着那些鲜血淋漓的尸体,她根本已经没有力气逃跑了,是华眉第一时间拖着她躲了起来。
那一日,也是华眉匆匆赶到醉月阁,告诉她秋绘为了拜祭思茶而被云姬扣下毒打。然后,在她也挨打的时候,夫差那么巧便出现救了她,再然后……夫差同意她出宫拜祭思茶和秋绘。
当时,一切是那么地顺理成章。可是现在,所有以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都重新连起来,真相呼之欲出。
“所以我真是嫉妒你,不管有多少危险,你永远都是被保护的那一个。”郑旦看着她,道。
出乎意料之外,郑旦竟然和香宝平平静静地聊了一个下午,或许……是华眉的离开,让她们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吧。惊觉的时候,天已经微微有些暗了,香宝和郑旦离开了揽月阁的走廊,各自回自己的寝宫,仿佛从未如此交谈过一般,又成了陌路人。
华眉被处死的第五天,夫差在宫中设宴,宴请群臣,勾践也在被邀请之列。
王座之下,勾践安然饮着酒,伍子胥黑着脸,伯嚭在夫差座下赔着笑,气氛诡异至极。酒过三巡,夫差忽然放下酒杯,道“今日宴请诸位,是因为寡人有一件事要宣布。”
众人忙放下酒杯,停止了交谈,仰头洗耳恭听。
“越君勾践,对寡人忠心耿耿,寡人为表心意,特许勾践携同夫人家臣一并返越。”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夫差一语惊人。
大殿之上一片静默,众人皆呆愣住。
“大王恩典有如江河日月,微臣永感大恩。”正在一片静默中,勾践的声音忽然不急不缓地响起,他起身跪下,以头抵地,“微臣必定年年朝拜,岁岁进贡,以感谢大王的恩德。”
夫差扬唇不语。
“万万不可!”伍子胥猛地站起身来,上前一步,大声道。
“越君对寡人忠心耿耿,若非有他,寡人今日怕是早已一命呜呼了呢。”夫差笑道。
“勾践这厮狼子野心,请大王三思!”伍子胥继续谏言。
勾践仍是恭顺地跪在地上,低垂着头,没有开口为自己争辩。
“伍相国多虑了。”夫差不急不缓地啜饮着杯中酒,冷眼看着伍子胥心急如焚,面红耳赤。
“你!你!你!竖子不足与谋!”伍子胥气急,转身拂袖而去。
“吩咐下去,明日再设宴,送越君返越。”看着伍子胥气呼呼地转身离去,夫差笑道。
“大王英明!大王英明!”一旁,伯嚭忙大呼道。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纷纷俯首,连声大呼“大王英明……”
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夫差扬着唇缓缓走下殿,狭长的眼中幽黑一片。
身后,那声声“大王英明”久久不散。
站在殿外,夫差仰头,忽然道“你也在疑惑吗?”
黑暗中的人影没有回答。
“勾践是个人物,留不得,杀不得。”夫差转身,看向黑暗中的人影,“留他在身边,寡人在明,他在暗,与其养虎为患,不如纵虎归山。”
“是因为她受伤吗?”黑暗中,那个人影忽然轻声道。
夫差笑了起来“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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