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额中年正是昭义军大都督秦锐。
他目光闪过一丝诧异,轻轻颔首后,伸手一邀,“殿下远道而来,本将理应尽到地主之谊,奈何军需匮乏,难尽私情,还望殿下勿怪。”
夏侯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摆手回了句无碍,挥袖振步后,便带着慕容与方熙柔迈入亭中。
刘文珍、覆面人留在亭外,翁伯英抚扇欲进,却被刘文珍挡住,他当即大怒,正欲发作,覆面人轻轻一瞥,他顿时如堕冰窖,悻悻然偃旗息鼓。
而夏侯淳入亭后,竟直接俯身一拜,诚恳地道:“冒昧闯观触阵,实非本意,还望观主恕罪,小子在此赔礼了。”
方才入观时,便察觉到一股强大气息,看似与那半步炼婴的覆面人不相上下,但观其气机凝缩,全身紧绷的凝重姿态便知,这位千秋观主恐怕也是个老妖怪。
打不过人家,伏低做小不丢人。
华发老人含笑道:“来者皆是客,只要殿下不觉怠慢便好。”
继而目光一转,落在方熙柔身上,轻笑道:“时隔三载,方姑娘再下灵宫,可是贵山有何吩咐?”
玄宗一统道门,威势不可一日,灵门自然夹起尾巴做人,沉寂了几十年。
老观主戏谑之言,方熙柔自然不敢当真,她敛衽执礼道:“前辈言重了,熙柔道行浅薄,岂敢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
老人一笑了之,目光再转,对着慕容笑道:“公主寄居东都多年,你我两家却是少有走动啊。”
慕容垂目,浅浅一笑,佯作惶恐姿态:“未能拜见观主,实乃慕容失礼,前辈大人不计小人过,可要放小女子一马啊。”
老人当即失笑,也不多谈,直接举杯奉茶,含笑道:“此名‘千春意’,摘自‘万木春’,新鲜出炉的嫩芽,三位请。”
见老者并无怪罪之意,秦锐也坦然入坐,夏侯淳便心中一定,看来今儿打不成了。
接过清茶,轻抿一口,顿觉滚龙入腹,滔滔不绝,几近窒息的剧烈沸腾倾泻而落,他眉头直接跳了好几下。
那股沛然之力入腹后,恍若一股勃勃生机在五脏六腑散开,他惊叹道:“万木春叶,长生木也,好茶!”
品茗吟诗,讴歌作赋,实乃人生一大快事。
可却并非夏侯淳此行目的。
一路闯关折将、忍辱负重,除了拜访这位昭义军大都督外,还有‘取经’之意。
秦锐军履丰富,家世显赫,更兼手握军镇大权,自然是各方焦点,所遇笼络与投献自然不缺。
上至东都留守,下至世家大族都曾派人登门拜访,道一声门庭若市亦不为过。
夏侯淳暗忖,比家世,秦锐族祖地原本坐落于陇西之外,虽在云霄境内,但因其承继先朝宗祀,乃古族后裔,故而在云霄、东靖两国都吃得香。
比功绩,这位有平叛拨乱之功,又有镇抚一方之能,丝毫不虚他这个空头太子。
两路不通,那就只有画大饼了。
如何忽悠这位大都督,让他心甘情愿为自家效力呢?
夏侯淳念头转动,脸上笑容依旧,抿茶轻叹,慨然笑道:“终日昏昏琐碎间,偷得浮生半日闲。今日得亏托了前辈洪福,才让小子等人静享人生乐趣。”
老观主洒然一笑,言道:“老朽何来福份,小友说笑了。”
他大有深意地看了眼夏侯淳,笑道:“倒是小友善目慈眉,面润唇红,此乃有福之兆。有此福缘,你心中所虑必然无忧,即便有所纾困,定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随口一语,却被夏侯淳见缝插针,故作苦笑姿态,道:
“前辈有所不知,小子此行名为镇抚实乃贬谪,都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小子怕是连鸡都不如。风光不再,风光不再啊。”
秦锐目光微动,浓眉一挑,却未曾言语,似乎不为所动。
旁侧慕容眸光一闪,落在秦锐身上,浅笑道:
“夏侯世兄可真是打着灯笼找灯笼,幽燕之事不过军政二字,而若论此道,还有谁比秦大将军更熟稔,对于自己乡土之事,想来秦将军必然了如指掌。”
夏侯淳佯装告罪,好似幡然醒悟,朝着秦锐诚恳抱拳:“小子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真佛在前,还请将军恕罪。”
老观主似笑非笑地瞟了眼一唱一和的夏侯淳与慕容,再对秦锐笑道:“秦将军可有何高见?”
谁都看得出夏侯淳醉翁之意不在酒,拐弯抹角地想要从他口中套出话来,然而这位稳坐钓鱼台,就是不上钩。
直至老观主亲自询问,秦锐方才放下茶盏,轻瞥一眼夏侯淳,此子目的他自然心知肚明,想来除了拉拢,便是意欲空手套白狼。
众所周知他秦氏虽是太宗后戚家族,可家族背后牵连颇深,非三言两语便可道尽。
而自家能走到今日地位已非不易,倘若不是得了贵人之力,恐怕早已身死道消。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此事古难全。
他暗叹一声,淡声道:“不知太子想知道什么?”
夏侯淳礼贤下士,抛去脸面不要,自然是想要搭上秦锐这条线,稍作斟酌后,他抬眼凝视,缓缓道:
“夏侯获悉将军虽自泽潞发迹,却在幽燕纵横多年,想来必是宾友亲朋遍及三州五地,今次小子北上,多有懵懂,还请将军指点迷津!”
对于夏侯淳殷切目光,秦锐沉默少许后,摇头道:“此乃朝廷大事,秦某不过区区守备,岂敢在此事上胡乱置喙,殿下为难秦某人了。”
方熙柔等人下意识颦眉,这家伙莫非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
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老观主,夏侯淳心中明悟,对方只能引见,顶多当个中间人,余下的就要靠他自己了。
他遂故作轻叹道:“将军也知,小子此行虽是镇抚东燕,实乃缓和地方局势,而地方军政树大根深,朝廷大旗恐怕难起震慑,将军乃北地名将,若将军出面,幽燕局势或可传檄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