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从安乐那张有些得意的脸上说出来咋就这么欠揍呢。
更何况大汉复仇成风,谁跟你讲理智?任弘只知道,想要在江湖上混,孝孙就必须演到底。
但虽然民间鼓励,律令却禁止,除非舍得一身功业,否则确实没法学匹夫们,直接仗剑杀之。
“止!”
这时候,刘贺眼看二人非但不能解仇,甚至当场吵了起来,连忙制止了他们,他今日就想做个和事老,便亲自勺了两盏热水,一盏递给安乐,一盏给任弘:“二卿皆是国家重臣,今后是要同朝共事的,何必如此呢。“
“大王此言有理,我愿和解。”
安乐立刻接杯盏放到嘴边,任弘却仍不动。
刘贺走到他面前,将盏递了过去:“再过些时日,寡人就要称朕了,西安侯难道连天子的面子,也不给么!?“
任弘看着刘贺,他本性不算坏,甚至有些少见的人情味,但就是太天真。
这小年轻十多年来生活在温室里,要啥有啥,也从来没和人耍过心机,不懂社会人心险恶啊。
他莫非真以为,名为天子,就真的有天子的权势?若这世上的事,都是名与实符,那刘弗陵也不会含恨而终了。
权力存于人心,信则有,不信则无,只要霍光一天还在,权柄和杀人的剑,就都攒在其手中。
所以,我不给你面子又如何?
任弘接过杯盏,当着刘贺、安乐以及身后杨恽的面,将其倒在那温鼎的炭盘里,将其浇灭:
“亲始死,水浆不入口,三日不举火,大王为大行皇帝服子丧,非但不能食,连火也不能点,这次请记住,下回不要再犯了。”
言罢一作揖,扔下满脸尴尬的刘贺和大喜的安乐就往外走,只到了门口才故意停下,回过头道:“昔日伍子胥为父复仇,春秋大之,有时候至亲之仇,哪怕天子之令也无法化解。”
任弘的话提高了音量,连外头的奴仆都听得到:“所以,别说大王如今还不是天子,就算已登基佩皇帝玺绶,将天子剑架在我脖子上,这解仇之水,弘也不能喝!”
……
出了刘贺居住的小院门后,外边天色已大黑,刚才的事惊动了整个驿置。
刘贺那些随着他鸡犬升天,正得意洋洋,全无礼仪尊卑的随从们这会却不说话了,愣愣地看着任弘,觉得此人真不怕死,竟敢开罪未来的天子。
而从长安跟来的几名郎卫则对任弘侧目,作揖时不敢视之。
任弘倒是一眼看到,对面楼上,和他一样穿着齐衰孝服的光禄大夫丙吉,在负手看着这一幕,方才的一切都没逃过丙吉的眼睛,未来也会传到霍光耳中。
而等出了驿置大门,任弘去远处露天的旱厕撒尿时,杨恽却默默站到他身后,嘀咕起来一段话:“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
“意思是,只有孤立无助的远臣和贱妾所生的庶子,正是他们持有警惧不安的心理,经常操心着危难之事,深深忧虑着祸患降临,所以能往往能明晓事理。”
这个聪明过头的家伙,看着一脸淡定的任弘笑道:
“道远,让我来猜猜看。”
“你莫非是要故意开罪新帝及安乐等藩邸众臣,与之彻底结怨,借此来斩断退路,好做大将军一个人的‘孤臣孽子’么?”
任弘白了一眼杨恽,此时此刻,这家伙的脸嘴,与他们弘农杨家的后代杨修像极。
“杨子幼。”
“嗯?”
“你知道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