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叶葵年纪轻,人看上去也娇弱,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乍然听上去并没有什么值得人在意的。可是永安侯早已没有继续将她当做什么无知的深闺女子,所以当叶葵说出连根拔除四个字的时候,永安侯便握紧了拳头。
他活了这把岁数,所经历过的事并不在少数。
这样看似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经历过的也从来都不少。可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隐隐有些害怕起来了。不为别的,单纯只是因为承祯帝没有直接朝他开刀,而是选择了对他的儿子动手。
而且还是最年幼的那个孩子。
身为裴家最小的儿子,裴长歌却从来都没有从他跟永安侯夫人两人这里得到过多少爱。
他知道自己的夫人这辈子都没有可能将老八跟老九放在心上,只当做两个孩子来对待、教养、关怀了。在她眼里,这两个孩子都不过就是他对不起她的象征罢了。可是为了他,为了裴家,她却依旧只能忍着,将自己生生活成了一尊木人。
也正是因此,每每想到自己华发早生,形容枯槁的元配妻子,他就忍不住想要深深地叹息。
是他错了。
所以他也没有法子对那两个孩子有什么好脸色。可是老八不同,老八生来便看不见,那孩子的性子又自小柔和,他就算心中思绪再纷杂,也没有办法在老八面前露出什么凶煞的模样来。然而老九呢,他最小的儿子裴小九,生着跟老八一模一样的面孔,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子。
若是那孩子稍微蠢笨一点,软弱一些也许才是最好的。如果真的是那样,想必不论是小九还是他,都会好受许多。
可是他太聪明了,聪明到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了。
他十岁那年,拿着那支簪子私自逃出了凤城,想要去那个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去的地方看一看。可是最终还是没能去成。老二做的事,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愿意相信,他只是想要尽自己所能努力维系这个家表面上的平静。
说到底,这些个孩子不都是他的孩子吗?
厚此薄彼,他虽有心,却并不愿意改变眼下拥有的虚伪安宁。
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后来才会出了这些事。所以那臭小子连娶妻这样的事也不愿意来同他知会一声了。承祯帝就是只老虎,而且还是只笑面虎,在这样的人手底下讨生活已是不易,更何况是要同这样的人做交易!
他气恼自己的儿子不顾自己的话便肆意靠近了承祯帝,可是却也没有法子能够阻拦。
结果可好,那臭小子差点连命也都给丧掉了!
这一回,他可决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了。
永安侯想着,突然重重咳嗽了起来。
一声又一声,几乎要将五脏六腑的咳出来一般。
“咳——咳咳——”
他原本挺直的背脊飞快地弯了下去,身子佝偻成虾子的模样,垂着头重重咳着。过了一会,咳嗽声终于渐渐止住了。永安侯刹那间似乎老了许多岁一般,身上原本带着的煞气也成了疲惫的感觉。他努力将手放稳,伸过去端起了一旁的茶盏送到嘴边。
然而明澈的茶水才刚刚触到他的嘴唇,他便再一次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原本稳稳的手亦跟着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手中握着的茶盏“哐当”一声便摔在了地上,碎成了几块。杯子里的热茶在地上蜿蜒着散开去,一直流到叶葵的脚边来。
这可咳得有些太厉害了!
叶葵心中一惊。
“咳咳——咳咳咳——”永安侯蓦地咳出一口血来。
有些发乌的血吐在了碎掉的瓷片间,叫人触目惊心。叶葵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扬声喊道:“快来人!去请大夫去!”
老人身体多半不大好,更何况是永安侯这样早年征战沙场,老了身上的病痛更是少不了。而且如今入了秋,气温骤然降低,忽冷忽热的,风寒之类的毛病更是多见。
所以方才永安侯开始咳嗽的时候,她并没有太过于在意。
可是这会连血都咳出来了,怎么可能没什么事!
她神情焦灼地看着永安侯,大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让他的头往后仰去。不知是怎么回事,永安侯似乎渐渐有些呼吸不上来了。叶葵紧紧皱着眉头,这个节骨眼上身为一家之长的永安侯可千万不能够出事啊。
“夫人,出了什么事?”一直守在外头的秦桑跟其余的人听到她的声音都急急赶了进来,焦急地问道,然而在目光触及永安侯的那一刹那,众人都有些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