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言希道。
“陆行云希望你能成为他,但我觉得大可不必。你们本就不是同样的人,所求的东西也不一样。”
“陆行云这个人吧,活的太累了,他从来就没为自己活过。甚至连他收你为徒,可不是看你可怜啊。他那是为了守护天下,践行他的大道。”
“我觉得他很愚蠢,他也觉得我很愚蠢,我俩各自都看不惯彼此。”
“不过,你也不要怪陆行云对你这样心狠,他只是不想你再步太子殿下的后尘。”
太子殿下,是指元德帝的兄长,废太子端木清徽么?
“他把太子保护得太好了,事事顺着殿下的意思。太子想做个仁君,他就把那些肮脏的,殿下不愿意面对的事儿,全都替他做了。”
“殿下他啊,是不可能叛国的。他从小就什么都有,看什么都是山花烂漫,做什么都是抱着最大的善意。”
“何况殿下的身边,还有一个陆行云在。陆行云这人,可是能为了践行大道,为了守护百姓,为了保卫国家,什么都能抛下的人。”
“陆行云虽然逼你过了头,但他一定不是要你因为仇恨活着,知道吗。小子,你得为自己活着。”
怎么可能不恨……
“这世界上啊,仇恨是没法化解仇恨的,只有更深的爱才能化解。”
爱?他还有什么可以去爱的?
“你想想,就没什么别的东西让你想起来是快乐的了?”
似乎是有的,他的珠珠儿。
“如果有,那这才应该是你活下去,并且好好活着的理由。而不是背负着仇恨,把自己逼得疯魔。”
“来,你看看。”
崔言希拉着他来到水瓮前面。
“你喜欢现在的自己么?”
水面映出少年的模样,他表面看起来温和无害,内里却早就腐烂。
“可是,我的父母,我的族人,不该那样……”不该那样死去,不该那样消失。
“还不明白啊?你应该还给他们一个公道,但这不能成为你活下去的全部。”
他沉默了许久,抬头看着眼前人问道。
“崔家,没了么?”
崔言希当即照着他脑门拍了一下。
“老子不是崔家的人?我在,崔家就在。”
“他们都走了。”
“嗯,都走了。”
“你不怨?”
“小子,你知道家族因为什么存在,又因为什么而强盛吗?”
他摇头。
“因为信仰。”
“每个家族的建立,最初都是因为信仰。比如魏家,他们对君主的忠心程度,绝对称得上第一。比如江家,他们要的是不受制于人。”
崔言希继续说着。
“再比如陆家,他们是为道生的。”
“道?”
“嗯,道。陆家百年来都在讲君子之道,为臣之道,为父之道,为子之道,为妻之道……甚至于天下大道。”
“陆家啊,被困死在道里了。”
他有些无言。
“那,崔家呢。”
“崔家啊,是为了一个义字生的。”
“我们尽力了啊,但是正和义都不站在我们这边。所以没办法,信仰崩塌,他们不就走了么。”
“那你,还想带着他们找回信仰么。”
“想,但是我老了。”
“我老了,时间是有限的,人的一生太短了。我再努力都做不到了,但是你可以。”
“我……”
“你知道昭成侯吧。”
崔空龄?
“如果你想成事,就应该去找他一起,找更多和你一样的人一起。”
崔言希摇了摇头,叹口气道。
“不过容与他,要比你提前太多走上这条仇恨的不归路。他走得太远太远了,我没在他身边啊,拉不回来了。”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帮我拉他一把,让他有回头的机会。”
他略一停顿道。
“你和先生一样,对我都有所求。”
“不一样,陆行云求你救世,求你实现他的大道。我求的,是你能求你自己所求的,顺带帮我照看一下侄儿,这不过分啊。”
谢九思:“……”
就不大要脸。
“对了,你什么时候离开春山,记得再来这里一趟,我有东西要给你。”
“好。”
他拜别崔言希后一路跑着,赶在日落之前回到了平芜寺。陆行云正站在门口,他在等他,不知等了多久。
他心下微微一动,却是缓了步子上前,而后扶手作一揖。
“先生。”
“你见过他了。”
“见过了。”
陆行云看着他,却又不单只是在看他。他似乎是透过自己,在缅怀什么故人。甚至在和自己对视片刻后,他的眼里还出现了一丝无所适从的迷茫。
一向无坚不摧白衣帝师,身上兀然蒙上了一层阴翳,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沧桑。
“走吧,饭还热着。”
陆行云没再看他,转身一边向着屋内走,一边同他说着话。
“这三件事你做得都很好,这其中正包含了我要教你的第二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