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出现在端木隰华面前的这些人,正是十几年前没落隐世的陆家。没人知晓他们去了哪里,更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选择离开。
陆家在一众世家里是最另类的存在,百年前天命授之,他们世代以教养国君为任。
陆家出现在世人眼里的最后一任帝师是陆行云,他摆在明面上的弟子,为人所知的,只有当初的废太子端木清徽和现在的丞相陆维桢。
许多人猜测陆维桢的身份,是否他是陆行云的孩子,亦或是陆家本家的血亲。对这些疑问,他向来不置可否。
因废太子通敌叛国一案后,陆家自然逃脱不了干系,在名望上更是大大受损。但毕竟百年之间他们教了几代君主,功过相抵。
端木清嘉登位后,只是废除了陆行云的帝师一职。再有便是宣告,从今往后不再有这一官职。
陆家因此出世,不再涉君王事,亦不理天下事。
陆行云看似带着家族避世隐居,一度沉寂了许多年。但期间北襄,西凉,东阳生出的不少事端,在解决的手笔上很像他的作风。
陆行云虽教出了一个通敌叛国的太子,但若论才智谋略,当今天下,无人可与他相比。
是以,几年后陆维桢横空出世。他一举夺得状元,此后更是步步高升,深得帝王重用。
陆维桢以雷霆手段纵驰官场,表面看似温和无害,但不少人栽在他手里。元德帝借助他的手,拔除了朝廷上许多碍眼的暗桩及敌对势力。
虽是师徒,但陆维桢和陆行云是截然相反的人。他们一个成于家族,败于家族。一个成于自己,至今未曾有败。
元德帝端木清嘉曾经问过陆维桢。
“卿所求为何?”
是求名得利,还是想借此重振陆家,又或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曜帝端木泽棠也曾经这样问过陆行云,他的回答是这样的。
“希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河。冀以萤烛末光,增辉日月。愿以此身作舟,渡以苍生。”
而年轻的公子笑意谦和,扶手回答道。
“回陛下,臣是个俗人,生无所依。所求不过屈一人之下,伸万人上,唯圣人能行之。”
“大丈夫抱经世之才,岂可空老于林泉之下。”
你被什么所成就,就必然被什么所牵制。
陆维桢的成就,不源于出身,不源于家族,仅仅是凭着他自己。是啊,他在成为丞相之前,从来没有人把他和陆行云联系在一起。
只是一次酒宴上,帝王突然好奇问了一句。
“陆卿的老师是谁。”
白衣卿客稍有沉默,而后道。
“陆行云。”
世人在见到陆维桢时,他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了。说起他来,人们都是把陆行云是他的先生放在最前。
似乎就是因为这一点,他才能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似乎就因为这一点,他能做到这一切一点都不奇怪。
但他们都不知道,他是在站到高位之上以后,才讲出了和陆行云的关系。自始至终,他根本没想借陆行云的名声为自己造势。
元德帝清楚的认识到,陆行云是陆行云,他身后站着陆家。但陆维桢是陆维桢,他身后既没有陆家,也没有陆行云。
陆维桢,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上来的。他的身后一无所有,故而可以义无反顾的向前,他是帝国最强的一把利刃。
燕雨芳草堂的后院,骨蝶飞回她的手掌上,变回了骨哨的模样。
端木隰华看着眼前举着火把的众人,若她应承了他们,那么她要背负的将是一个家族的期待。
她不知道陆行云为什么会选择自己,仅仅因为他爱谢蕴容,而她是他心上人的孩子么?
陆家的众多族人不会撒谎,陆行云的确选择了她。
但是他没有给她,他为什么会选择她的理由,甚至还丢给了她一份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我等任凭少主差遣,若此后您有任何事情需要我们。只需吹响骨哨,我们就会在此等候。”
得必有失,她如果想要得到陆家的助力,便要背负起这整个家族的兴亡。
长者在前,见到少女这般沉默犹豫的模样,并不如预想之中他们所期待的那样。他几次三番都想说点什么,却都忍了下去。
“今天已经很晚了,我要先回去休息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罢。”
她向着站在最前面殷切看着自己的长者,略一点头,随后低下头。看也不看身后举着火把的其他人,倒像是逃跑似的,转身离开了。
“少主……”
身后众人忍不住呼喊起来,有些难言的焦急失落。但少女的步伐并未因此停留,反而更快的向前,很快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没事,现在时间还没到。时间到了,她自然会再回来的。”
长者看着远方,温和的安慰着身后其他人。到那时她一定能带着他们,为家族正名。
端木隰华悄无声息的回到了王府后院,躺在床上,她一夜无眠。一切都是乱糟糟的,很多事情,理不出个头绪。
清野交给她的骨哨,绝不可能是玉息令月的手笔。想到最近发生的诸多事情,似乎都有些联系。
脑里飞快闪过一幕幕画面,她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是陆维桢!是他,一定是他,解开所有问题的关键必然在他身上。
外面晨熹微明,她按捺下心头起伏的情绪。决定等天一亮就去醉月楼等着,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此刻相府里,陆维桢刚送走了魏思阙。
现下陆相的形象实在不大好看,衣服破开了好几段,露出的肌肤上几点淤青。半块白玉面具掉在地上,脸上也挂了一道彩。
而一向冷冽如冰的武安君,一瘸一拐的走出了相府,脸上阴沉的吓人。
小厮们胆战心惊,明明这两人一同回来的时候,不是还有说有笑的么。怎么不过进了书房半个时辰,出来就成了这、这副模样?
他们不是没见过两人互掐,但这样直接撸起袖子干架,还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属实是第一回见。
魏思阙走出了相府后,找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吐出了嘴里含着的一口血。不巧这一幕,正巧被驾车赶来的魏家侍从看见了。
魏思阙“……”
侍从连忙停住马车,从上面跳下来,俯身半跪在他面前。
“君、君、君上,您,您没事吧。”
沉默,男人没说话,侍从想哭了。
好一会儿以后,魏思阙缓下凝滞的一口气后,开口道。
“本君没事,今晚上你看到,不许告诉任何一个人。”
“是是是,属下绝、绝不敢。”
“走吧。”
魏思阙掀开帘子上了马车,侍从才颤颤巍巍从地下起来。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而后擦了擦额浸出的汗。
这都是什么事啊……
相府的书房内,虽然陆维桢面上笑意不减,甚至愈来愈灿烂。但侍从们都是他的心腹,自然熟知他的脾性。
眼见自家主子这样,他们俱都自觉的后退好几步,一个也不敢上前。
良久,白衣青年抬眸看着他们。他此刻没戴面具,本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好皮相。
因挂了彩,衣衫也不甚整齐。倒像是烟花巷柳里和人打架的纨绔子弟,颇有些轻佻风流。
“你们、”
“回主子,属下什么都没看见。”
众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呵。”
青年嗤笑一声,关上了房间的门。
在看完文书上的内容后,他的确和魏思阙打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