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帝宫之上,万千玲珑楼阁,第一等富贵,第一等寂寞。前后数百年来,寒骨透凉。
端木清和在紫禁城生活了十几年,宫里人看不到宫外,慕逍遥叹流年。宫外人向里看宫内,乱花眯眼,荣华在天。
他走在缦回的廊腰,五步一楼,十步一阁,一路走向帝王所在的内廷。
前面领路的太监弯了腰,脸上讨着笑。
“王爷,陛下就在里面等您呢,奴才就先告退了。”
“嗯。”
他点点头,于勤政殿的台阶之上行了跪拜礼。
“微臣端木清和,恭请皇上圣安。”
很快门就开了,里面伺候的太监向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座上的端木清嘉正在拿着一份折子批看,面色不虞。
端木清和静静等在一侧,直到帝王抬头,同他对视。
“陛下。”
他俯身,恭敬下拜。
“清和来了啊,快起来。朕听说了昨晚的事情,怎么样,你没受伤吧。”
“多谢皇兄关心,臣弟没事。”
“嗯,没事就好。春禧,下去给南安王搬一把椅子来。”
端木清和甫一坐下,元德帝便继续同他攀谈起来。
“说来今晨倒是有件好笑的事,中书令漆雕白带着他的小孙女进宫来请安。朕瞧着她可爱,便抓了一把糖给她。”
“小姑娘正要高高兴兴接过来,却被漆雕白阻拦下来。”
“漆雕白同朕说,因她极爱吃糖,牙齿都坏了好几颗,不能再吃了。小姑娘当即大叫他是坏人,朕是好人,还嚷嚷着叫朕打他。”
“怎么样,清和,你觉得好不好笑。”
端木清和回道。
“小孩子不懂事,童言无忌。”
端木清嘉掀开茶盏的杯盖后,皱了皱眉。
“去,换杯茶来。”
“是。”
一旁伺候的内侍端着茶盏,一路躬身从端木清和身旁走过。到勤政殿外后,他轻轻关上了门。
如今,殿内只剩下两人。
端木清嘉生得阴郁妖冶,他不笑的时候看人,让人感觉像是被滋着信子的毒蛇盯上一般。
“清和,你说你会因为有人给了一颗糖,就觉得这人好。从而认为,那些真正为你好的亲人坏么。”
端木清和答非所问。
“皇兄,你还是喜欢喝木叶茶。”
“从小喝起来的,都习惯了。你该知道的,朕可不是被金枝玉叶娇养大的。朕近来总是想起我们在冷宫的那些时日,清和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皇兄时时护我,怜我,处处关怀无微不至。臣弟都记得,没有一刻有所忘怀。”
“皇兄,臣弟也有话想问您。”
“您还记得您为什么爱喝木叶茶吗?那天我们去捅了马蜂窝,拿火折子驱赶了蜜蜂以后,发现里面有不少蜂蜜。”
“从那以后,皇兄就喜欢喝木叶茶了,喝的时候一定要加一勺蜂蜜进去。天气好的时候,能喝着茶坐一下午。”
“皇兄,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只捅了那一次马蜂窝。但为什么你每次兑蜂蜜的时候,罐子都是满的。”
“冬天的时候,没人愿意洗我们的衣服。井里的水冻成了冰,要先拿锥子凿开,再拿到火炉边上化开,通常洗一件衣服就要用块冰。”
“我做的这些事,不及皇兄护我爱我的万分之一。在清和心里,皇兄永远都是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敬重的人。”
“清和啊。”
帝王叹了一声,琥珀色的眸里收敛了锐利的锋芒,语气也温和下来。
“这次的事情,你要给我一个交代。告诉我,尚方剑哪里来的?还有,为什么要阻拦魏思阙捉拿刺客。”
端木清和跪下来。
“我气不过,更是为了皇兄着想。魏思阙虽是武安君,却连问都不曾问过臣弟一声。直接闯入了院子,甚至还进了珠珠儿的闺房。”
“皇兄,他这是在藐视皇权。”
“皇兄,你不觉得你太过宠幸魏家了吗。”
“即便皇兄已经决定要传位于晋王,也不该给魏家这样大的权势。到时外戚干政,皇权旁落,岂非覆水难收。”
“至于尚方剑,不过是臣弟一时兴起,在古董拍卖会上买下来的赝品。臣弟实在看不惯他们嚣张的样子,才……”
端木清和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臣弟犯下欺君之罪,没什么好解释的,但凭皇兄责罚。”
高座之上的帝王起身,缓步走到他面前站定。
端木清嘉居高临下的看了一会儿跪在地上的人,到底,他是这世上唯一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
“你以后还会这样和皇兄作对么?清和,我只会原谅你这一次,不会再有下次了。”
“回禀皇兄,臣弟不敢了。”
端木清嘉眉心一动,听出了弟弟语气里的酸涩与不甘。
“来。”
帝王向他伸手,端木清和刚一搭手上去,便被大力拉了起来。端木清嘉同他对视了片刻,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啊,有皇兄在,还担心他们翻了天不成。只要咱们兄弟是同心的,就没什么好怕的。”
怕得就是连有着血缘羁绊的亲人,也在算计。
“去吧,记住朕的话,以后万不可如此莽撞了。”
“多谢皇兄。”
待端木清和离开后,他方才一步一步走回了高位上。端木清嘉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他拿起了桌上的奏折。
底下搁置着两幅画,一幅上面画着一个红衣少女,一幅上面画着一个黑衣公子。他看着少女,眯了眯眼睛。
“清和,这都是为了咱们的兄弟情谊,别怪皇兄。”
“陛下,昭成侯和少府卿赵大人在外求见。”